《时间的玫瑰》瓦伦丁

38、chapter 38

　　放下拘谨，放下骄傲，肆无忌惮，真心欢笑。
　　组织活动的人在征求大部分人意见以及考虑到用餐高峰期的人数，选择了去吃自助小火锅，一人一锅，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担心众口难调的问题。餐厅比较用心，用曲水流觞的办法，将一盘盘菜用竹篮子盛着，漂过身旁，想吃的话直接拿。沈默生并不健谈，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埋头苦吃，堪称扶着墙进来，扶着墙出去的典范。

　　转移阵地，跑去唱歌，沈默生自己听歌不多，大多数都是老歌，麦霸先唱了一首《北京东路的日子》，校园日常播放，听的人感慨万千。以前听觉得旋律好，现在听，歌词许多分应景，便忍不住怀念了。

　　他们会如同他们的前辈那样，在许多次缅怀中感慨青春的好，但假若真的给一个机会重来，却未必有那么多人愿意重新开始。人们怀念的，不过是在记忆多次筛选后的美好，如同恋人会怀念初识，成功人士回忆白手起家打拼出第一桶金的时候。

　　谢居意跑过去把人挤开，点了一首歌。
　　他们叫了很多啤酒，红酒，宣布不醉不归，也有人不喝酒，并不强求。毕竟这么多女生在场，还是要有那么些人保持清醒，到时候送人回家。但也因此相互挤兑，“诶，待会给你个好机会，送她回去咯！”然后怼一下胳膊，挤眉弄眼，被挤兑的恼羞成怒，按着人在沙发上胡闹，其他人在一旁哈哈大笑，唱的人都岔气了。

　　“杨宗纬的《初爱》谁点的？”刚唱完的人扬着话筒问。
　　“我。”谢居意接过来，站在中间唱。

　　“想起了初爱想起最初的梦已不在
　　想起青春曾无畏无惧无所谓失败
　　当时看见彩虹就笑开 一无窒碍在胸怀
　　带你抛下课堂翻过围墙 只为了往一片大海
　　告别了初爱告别了制服上的名牌
　　告别天真学着去拨开 雨天的阴霾
　　沮丧失落反复地重来不能放弃勇敢去爱
　　是你让我还相信未来”

　　他仍是沙哑的嗓音，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诚然，谁能一直在时光的河流中保持不变呢？彼得潘，小王子，终究只是童话中的人物。活在现实中，跌倒了，爬起来，告别天真，走向成熟。

　　KTV里分布比较泾渭分明，男生一半领土，女生一半领土，堪称东宫西决，谢居意唱的时候往女生这里扫了一眼，看到沈默生的时候眼睛弯弯，冯筱曼眼尖，发现了他的表情，嚷嚷道：“谢居意，刚看谁呢？！”

　　谢居意捂着话筒，趁着空隙拿话调侃她，“我爱看谁就看谁，要不你猜？”
　　“哼，我一个个把她们的名字念出来，你表情变了就猜中了。”冯筱曼正欲开口，被旁边的吴晗推了推，吴晗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道，“要我说，谢居意，不然你今天表白好了，高中毕业了，之后大家各奔前程，就没机会了。”

　　“这是激将法，我肯定不会中计的，你们猜去吧，肯定猜不中。”
　　“啊~~肯定猜不中的话，那就是机会很小的人，我猜沈默生！”冯筱曼隔着人指着沈默生，“当当当当，真相只有一个，我猜中了没有？！”

　　谢居意脸色仍旧不变，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接着将那首歌唱完。
　　沈默生拍了冯筱曼手背一巴掌，“要玩你玩，可别把我拉下水。”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馅。

　　好在冯筱曼虽然八卦，但没有缠着谢居意刨根问底，他放下话筒，坐在沙发上听下一个人唱《那些年》。

　　沈默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做题和读书，也就没听过这部电影，但班上去看过的人不少，听到这首歌的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屏幕上的MV，心有戚戚，青春还未说结束，已经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记忆中你青涩的脸

　　我们终於来到了这一天
　　桌垫下的老照片
　　无数回忆连结
　　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后的约

　　……
　　……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
　　回到教室座位前后故意讨你温柔的骂
　　黑板上排列组合你舍得解开吗
　　谁与谁坐他又爱著她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拥抱你拥抱错过的勇气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后回首才发现
　　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唱的人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听的人忍不住击掌伴奏，跟着唱了起来，不会唱的也和着旋律哼了两声，歌曲中间休息部分，那男生身体一转，对着冯筱曼说：“冯筱曼，我喜欢你，三年了，一直没来得及说，忽然发现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噢~噢~”“嗷~告白！”大家刚从一所高压监狱中放出来，哪里见到过告白的场景。高中谈恋爱，表白和接受都是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担心家长，担心老师。
　　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们已经解放了！可以将告白说给喜欢的人听了！见到告白现场就忍不住起哄。

　　冯筱曼万万没想到自己总是八卦，结果有一天成为了八卦党的中心，她瞥了那男生一眼，然后跑出房间。
　　那男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去追啊！”谢居意推了他一把，男生恍然大悟，扔了话筒就跑。

　　谢居意接过话筒，第二段正好开始，他方才听过一遍，这会儿已经可以看着歌词唱了。他唱的比刚才那个男生好多了，只是大家沉浸在告白事件中没能回过神来。
　　沈默生听着他唱，看到他在昏黄灯光中的侧脸，黑了，瘦了，困难并未将他打倒，他身上有一种气质滋生，尽管那还只是个苗头，但沈默生已经知道，未来有一天这种气质成熟的时候，也是他最受欢迎的时候。
　　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呢？沈默生忍不住去想。

　　谢居意唱完，拿了瓶啤酒，一个一个敬过去，和每个人都聊了几句。到沈默生这里的时候，因为她坐在边角，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两人肩膀明明有五厘米的距离，但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体温了。
　　“沈默生，”谢居意酝酿半天，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吐出来一句话，“认识你，很高兴。”

　　啤酒泛着金黄色，上面的泡泡一个个破碎，但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会有那么多泡泡。沈默生举起瓶子，和谢居意的碰了一下，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就像为青春画上休止符：“认识你，很幸运。”

　　闹到要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组织活动的已经倒下，谢居意干脆接过担子，安排还有方向一致的人一起走，先把女生送到家，男生结伴回，实在不行的就去同学家寄宿，“今晚是特别的日子，我觉得家长们应该不会过多苛责。回去后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短信，确定你们安全到家。”
　　“好。”“没问题！”被叮嘱的人一口承诺。

　　有同住校的女生问她回不回去，谢居意在门边送同学，闻言回头，朝她挤眉弄眼。
　　沈默生道：“我还有事，今天不回去。”
　　“那我们先走啦。”那女生拍拍她的肩膀，和其他人一起起身离开。

　　沈默生和谢居意一前一后下楼，旋转楼梯，走的人头晕目眩，像是进入迷宫，永远都走不出去。
　　尽管是夏天，尽管是夜晚，空气一半像火焰，一半像海水。谢居意在沈默生后一步之遥，两人步伐相似，影子叠在一处。
　　两人没有抄小路，而是在大马路上走。此刻还在街上游荡的，要么是多年的混混，要么就是刚被解放的高三学生。远处传来一阵不成调的喊声：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可否不分肤色的界限
　　愿这土地里
　　不分你我高低
　　缤纷色彩闪出的美丽
　　是因它没有
　　分开每种色彩”

　　一旁三楼推开窗户，嘹亮的嗓门喊：“大晚上的，嚎么嚎，扰民啊！”
　　路上的人成群结队，你推我桑，笑嘻嘻，有人和她对答：“阿姨，我们高三滴，刚高考完，太高兴了，对不起啊！”
　　“哦，毕业僧啊，赶紧回家吧，别让爸妈担心。”阿姨关上窗户，没过一会儿，空调嗡嗡响起。

　　“他们刚才唱的什么？”
　　“beyond的《光辉岁月》，他们的歌都很好听，推荐你听。”谢居意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还是高一时候的样子，边缘有些磨损，但后期被保护的很好，看着仍旧是八成新。
　　谢居意点开《光辉岁月》的原唱，粤语更是听不懂歌词，谢居意将手机递给她让她看歌词。

　　过了一会儿，沈默生道：“写的真好。”她把手机还给谢居意。
　　“beyond的歌有一种精气神，能让人被他们的歌声打动，哪怕在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都能获得一种精神的力量。”谢居意感慨，“以前是听个热闹，现在听，别有一种滋味。”
　　“对了，你暑假准备做什么？”沈默生问。

　　高三到大学开学这期间有近三个月的假期，可以说是人生中最长的假期之一，沈默生已经拟定打工，只是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打工吧，我想把大学的生活费攒出来，同时也给家里还债。”谢居意还是不习惯将债务挂在嘴边，并非因为由高处跌落的不适应，而是他不想将自己苦难的一面展示给人看。那样的话，想博取什么呢？同情，怜悯？他宁可自己去消化，债总有还清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可以一身轻的上路，而不必担心身上已经贴着某种标签，“你呢？”

　　“完了，你抢了我的台词，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居意忍俊不禁，露出整齐的白牙，“具体的活，想好做什么了吗？”
　　“想去快餐店尝试一下，我身份证上已经满十八岁了。”

　　两人从这里走回学校，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说了很多话，也有很多话没说，但有些话本就不需要说出来，沉默自有它的滋味。
　　校门没开，保卫室也是关着灯，现在是凌晨四点，再过一个半小时天就会蒙蒙亮，再过一会儿，天就会大亮。

　　“我记得栏杆上有个洞，不知道学校补上了没。”谢居意带着沈默生围着校园兜圈子。
　　市高中的围栏上种着蔷薇花，绿藤萦绕，洞的秘密经由学生口口相传。上早读如果老师没来看着，有些起的迟没来得及吃饭的人就会钻洞出去买早饭，然后跑回来，前后时间需要八分钟，如果侥幸的话是不会被老师抓住的。

　　“找到了，太好了没被堵上，默生，快过来。”谢居意抓她的手，让她先过去。
　　触碰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分开，热度也消弭在夜色当中。
　　两人顺利的钻过去，从大门进去，沈默生拿着班上的钥匙，开锁，进去想要开灯，被谢居意拦住：“你是害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你和我吗？”

　　沈默生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太好使了，还好你拦住我了。”
　　谢居意笑了笑，也许夜晚有它特有的魔力，让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因为看不清面孔而不断猜测。万千心绪萦绕，开始蠢蠢欲动。

　　已经勉强可以看到整个教室的轮廓，桌子在这里，凳子在这里，学习感觉到很苦逼的时候，总想着撒疯，把所有的书都给扔了，想着等结束那天一定要彻底疯狂一下。然而真的到了这天，也并未疯狂彻底，就像吹一个气球，以为它会到临界点爆炸，然而尚未到那一天，被不知道的某人用针戳了一下，泄气了。

　　谢居意坐下来，沈默生在讲台上站定，看着他：“你怎么坐那儿？”
　　“你忘了吗？同桌。”
　　同桌两个字唤醒了沈默生部分沉睡的记忆，啊，是了，这是他们最开始成为同桌的地方。
　　不，也不是最开始，而是高中的开始，最开始的那会儿，还是小学生。那时总觉得自己成熟的不得了，对于别人的反应也很敏感。因为母亲去世，家庭不完整，在家里不被欢迎，沈默生在学校的性格也表现的很孤僻，于是也被小伙伴们不自觉抱团排挤。她用看书作为武器，将其视为盾牌，来抵御这个世界的恶意。

　　一路上经历太多，高兴的，不高兴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无论想或者不想，那些过去都已经化作她的骨血，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塑造出她如今的性格，行为处事的法则。

　　沈默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长大。
　　“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学生。”
　　“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小学生似的，我可记得那时候，你喜欢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我当时心想，这女孩好古怪，她是怎么耐得下心看的？换做是我可受不了。”谢居意怀念道，“谁能想到一下子就长大了。”
　　“嗖的一下。”
　　“嗖——的一声。”

　　谢居意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面上爬来爬去，像一只漫游的乌龟，沈默生拿粉笔在黑板上偷偷写下他的名字，落成的时候赶紧擦去，黑板上还是留下了白乎乎的一团。

　　那些欲言又止的心思，想要点破，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谢居意自觉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不想让沈默生一并承担，他能够给什么呢？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什么也给不了沈默生，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他就更不想轻易说出口，将她带到这样窘迫的处境。
　　他想，等我还清债务了，什么负担也没有了，再对她说。

　　沈默生等着，但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那句话。她不可避免的有些失望，心想自己还是有些急了。她告诉自己未来那么长，还有很多机会。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