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官若羽

1、第一章

　　夜已经深了，她默默无言地收拾着包袱，为她即将上京赴考的良人。
　　纵使心中有了万般不舍，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的功名，这短短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将包袱整齐地放在一边，她看了已经熟睡的他，心中微微一笑，坐在桌边，就着昏暗的光线，拿起一件衣服缝补起来，还差几针就好了，今天晚上做完明天走的时候就可以穿了。她有些甜蜜，有些羞涩。
　　不再多想，她低下头，一针一线地穿梭在衣服间。
　　暗暗的光芒整夜没有熄灭，照亮了这个家徒四壁的房间。
　　明天，又是一个开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醒了，他必须得启程了，去京城的船很早就会开，如果错过了这班，就无法赶上今年的科举，那么，他的梦想必须再次延期。
　　想到这，他的心揪紧，倏地握紧了拳头。有朝一日能够光耀门楣是娘临终的遗愿，他必须完成，不管用什么手段。
　　接过她为他收拾的包袱，他的心暖暖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想到掀起红盖头的一刹那，娇颜似雪，顷刻间就失了心志。
　　一起生活了三年，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一力承担着家中的大小事务，让他专心读书考取功名，而繁重的家务让她的容颜一天天衰老，一双玉手渐渐粗糙，他看在眼里，心里无法不感激她。

　　别离的时刻还是来了，她送他出家门，依依不舍。
　　他将随身佩带的玉佩摘下，放在她的手心：“这是我是家传的玉佩，现在就给你了，要好好保重。等我高中进士回来，一定给你更好的东西。”
　　她柔柔地笑了：“注意身体，早点回来，我等你。”
　　他握着她的手，说：“誓天不相负！”

　　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他食言了。
　　一年过去了，她日日等在家门期盼他的归来，即使没有高中也没有关系，他还是她的他，只要他回来。
　　起初，她怀着幸福的心情等待着，可一年之后，她开始着急了，怎么了？为什么他一点音讯都没有？
　　她也曾托人打听过，却怎么也打听不清楚。
　　就这么在担忧中过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有一天，她的远方表弟从京城归来，她兴奋地想他询问，谁知回答她的是一张臭脸。
　　“姐，你知不知道姐夫中了状元之后，娶了宰相之女，现在可是佳人在旁，仕途得意，那还想得到你啊？”
　　“不可能的，你一定搞错了。”她摇头，“他不是那种人，他说他会回来的。”
　　“怎么会错？迎亲那天，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姐夫没错。表姐，我看你还是死心吧，不要再等了。”
　　“你胡说，”她激动起来，“他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
　　她奔回家里，竭力不去想刚才的话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摸出那从未离身的玉佩，离别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句“誓天不相负”支撑着她生活着，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郎君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年复一年，她日日守在家门口，望着门前的胡同，盼望有一天他突然回来，告诉她“我绝不负你。”
　　奇迹没有出现，五年过去了。昔日风华正茂的她已经渐显老态，没有顶梁柱的家里生活拮据，她只能靠给人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真心守侯。
　　尽管希望已慢慢变成了失望，可在她的心底依然期盼有一天他可以回来。

　　到了第十个年头，她的盼望终于有了结果。
　　当一个官差打扮的人将一封信交给她时，她的心雀跃着，沉寂十年的心再度苏醒。
　　颤抖着打开信，看到了信上的文字，她愣住了。
　　是他的信，他的字。
　　他告诉她他生活得很好，他告诉她不要再等他，信里面有十万两银票作为补偿。
　　纸张缓缓飘落，而那官差不知道何时也走了，她泪流满面，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当心中唯一的希望破灭后，她该何去何从？
　　在她心中，等他是头等大事，现在呢？她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她却依然痴心等候，望着长长的胡同，数着春夏秋冬。

　　她老了，老得咳嗽个不停。
　　窗外雨雪纷纷，破纸窗挡不住寒风料峭。
　　她觉得够了，她累了，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却依然盼不到他的归来，她真的累了。
　　她抚摩着已经陈旧的玉佩，依稀记得曾经的那一句“誓天不相负”，笑了，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落在已是布满皱纹的脸上。
　　她轻轻闭上了眼。

　　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那么久？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在宰相大人告诉他，只要娶了自己女儿就能实现自己一切梦想的时候。
　　于是，他动摇了，宰相的女儿美丽可人，她竟对自己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而且宰相何等位高权重，如果成了他的女婿，那么光耀门楣是指日可待的。
　　于是，他隐瞒了自己已有妻子的事实，在一片羡慕声中成了宰相府的乘龙快婿。
　　果然，他的愿望实现了。
　　娇俏可人的妻子，皇帝对自己的赏识让他忘乎所以，沉醉在成功与得意中，忘却了远在他乡苦苦等待的她。
　　十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初入官场的热血青年成为了一个圆滑有余的官员，面对官场的勾心斗角，他感到厌倦，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每天打起精神来应付。
　　他此刻已经是儿女成群，生活不可谓不志得意满，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她，那个被他遗忘了十余年的她，他很内疚，可无计可施。
　　他能够放弃现在的一切去找她吗？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再回到清贫的日子吗？他能扔下一大堆儿女吗？
　　不能，他不能。
　　今生今世，他只能负她了。
　　他于心不忍，派人送了封信给她，还有十万两银票。
　　然后也不要听回来的人回报，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接受了银票，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他在七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临死的时候他恍惚看到她向他伸手，呼唤他快点过来。
　　他笑了，安然闭上了眼，追随了她去。
　　如果有来世，我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