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安静的九乔

16、穷逼问

　　李怀玉被人蒙着双目，反剪着双手，往地面上重重一推——

　　早先她陪着凤仪从慈宁宫中出来，走到钟粹宫左近的时候，她稍稍落后了些。眼见着凤仪在前面的巷道刚拐了一个弯，李怀玉想要快步赶上，眼前突然一黑，随即她下颌关节处一阵剧痛。

　　紧接着一只麻袋兜头将她罩下，有几个人无声无息将李怀玉往旁边一推，绳索立即捆了上来。

　　整个过程被完成得迅速而安静，其间李怀玉被恐惧支配，几乎忘了呼救。可待她省过来，竟只听见自己在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咿咿吖吖的低呼——她的嘴无法合拢，刚才那一下剧痛，竟是她的下巴被人打落了。

　　如此这般，李怀玉被蒙上了双眼，装在一只麻袋里，被人扛起，也不知走了多远，去了哪里，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被放了下来。

　　她……这不是来到了坟墓之中吧？

　　从未经历过这样恐惧的小宫女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从麻袋里“取”了出来，随即有人将她的手反剪着在背后绑住。

　　有嗖嗖的凉意在她喉间——似乎是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刃。

　　“你就是李怀玉？”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屋角开了口。

　　李怀玉无法回答，她怕极了喉间的锋锐，生怕自己一点头，立即就是割喉之祸。

　　“对了，我倒是忘了你下巴脱臼，说不了话！”那个女声再度开口，“我的问话，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便好。”

　　她的语气中带了一点温和，可下一刻就再度变成了威吓，“可是你若胆敢有半点欺瞒……宫女最凄惨的下场你知道是什么？”

　　李怀玉从小宫女做起，在宫中其实已经过了好几个年头，平时听那些大宫女们嚼舌根也听得不少，因此听说过不少宫中秘事，晓得怎样的死法能教人死得惨不堪言，也知道怎样的活法能同样让人生不如死……与那些相比，当初让姜含玉受刑杖而死简直是一种仁慈。

　　听了这话，李怀玉一个激灵，感到那嗖嗖的凉意又如影随形地贴到自己喉间。李怀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背心全被汗湿了。她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晓得，也表示……她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皇后生产的那天，曾经有一度因难产而厥了过去，再度醒来之后，就认不得人了，是也不是？”

　　李怀玉迟疑了片刻，喉间立即一阵刺痛——她哪里还敢多想，立即本能地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这样！李怀玉，你就要像这样，要乖乖的……”那个沉稳的女声满意地响起，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李怀玉却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住了，两行泪从蒙眼的黑巾下面渗了出来，爬上了她的面颊。

　　她恨自己——

　　她心内是非常想保护那位皇后的：皇后，听起来何等金尊玉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她却知道那女子的底细：脆弱的，没有任何防备的；在李怀玉眼里，这位皇后，甚至像是一个初临此间，混沌未凿的小孩，需要人关爱，需要人扶持……

　　她也是那样去做的……只是这样的愿望，在她自己性命攸关的这一刻，就立即化为乌有，什么都不是了。

　　李怀玉登时觉得自己是个背叛了信任的人，心头沉重的负罪感，令她暂时将颌间与喉间的疼痛都忘却了，只有眼泪在不争气地往下流。

　　“……皇后除了不认得人之外，还不会说话，也不能自理，诸事都需要旁人照顾提点，是也不是？”

　　被匕首架在喉间的李怀玉继续点点头。

　　“所以，皇后是完完全全痴傻了，是也不是？”

　　李怀玉一听这话，马上摇了摇头。

　　“哦，对了，这样的问题，本不该让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婢女来回答。她再傻，你也不会认为她傻的，是也不是？”

　　那女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好些讥嘲。

　　“那日皇后在坤宁宫接见众妃嫔，也是你事先教给她诸般礼仪，约定了在她该点头的时候，你就捏一下她的手臂，她便点点头，是这样么？”

　　这个问题太长了，李怀玉本来还在想，问题的头一半，皇后的诸般礼仪，哪里就是她教的；然而喉间的寒意紧紧地逼上来，李怀玉忙不迭地又点了点头。

　　如此这般，那女子详细盘问了许久，话音里终于透出一点满意。

　　“这儿还有个问题，你要想好了好生作答。”那女子施施然地道。

　　“你这般尽心尽责地帮着皇后，是不是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大人交代你去做的。”

　　李怀玉闻言，马上摇了摇头。虽说她进宫之前曾经在索府受过一阵教习，学习宫中各种礼仪规矩，可是在那之后，她可还从不曾与索府的人打过交道。

　　“嗯？”那女子陡然提高了音调，与此同时，横在李怀玉喉头的那柄利刃也立即凑了过来，冰冷的刀锋在李怀玉肌肤上微微下压，令怀玉感到一阵疼痛。

　　她吓怕了，拼命想要摇头，可又生怕她再一摇头，那利刃就此割断她的喉管。

　　“再问你一遍，你百般掩饰皇后的痴傻之症，是否是索额图大人派人暗中传讯，吩咐你去做的？”

　　刀锋紧紧地逼在喉间，李怀玉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乖，怀玉，你仔细想一想……”

　　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李怀玉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既然她出自索额图府，后来又在坤宁宫当差，若是真有人传讯给她，她也不会拒绝，定然会这么做……

　　于是她点了点头。

　　瞬间，颈间那柄匕首就此松开，有人伸手，将她自后向前一推，李怀玉整个人便瘫倒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

　　“将她拖出去，明天一早直接拖去乱葬岗，让她自生自灭！”

　　那女子寒声嘱咐，底下有男男女女应了是。

　　李怀玉满脸是泪，伏在青砖地面上，忘却了自己颌间的痛楚，拼命向前爬去，盲目地伸出手，她想问，也想求——

　　为什么？她抛却了所有的忠诚，成全了对方对皇后的窥伺，可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她这条卑微的性命？

　　挣扎却没有用。

　　几个人自后上前，将李怀玉拖起来，重又将她装在一只麻布的口袋里，扛起来，沿着宫中曲曲折折的巷道走了许久，那几人终于停了下来，将李怀玉往地上重重地一扔。

　　砰——

　　李怀玉三魂六魄早已去了大半，卧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出她身上已经去了绑缚，于是挣扎着从布袋里爬出来，用颤抖的双手将遮在她眼上的布条扯去。

　　天还未亮，只在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眼前一座肃穆宫宇高大而沉寂，李怀玉一下子又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面上，几乎要呜咽出声——

　　她还活着，她不是在乱葬岗！

　　她面前的宫宇，是她最熟悉，最感温暖的地方——坤宁宫。

　　西暖阁的寝居里，只余一盏孤灯，忽明忽暗，还没有熄。

　　李怀玉摇摇晃晃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正见到凤仪那一对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晕里熠熠生辉。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凤仪眼里的焦灼，和那一瞬间的宽慰。

　　皇后竟然还在等她，等着她回来？

　　皇后到底是关心她的！

　　那劫后余生的喜悦，混上了对凤仪的感激，李怀玉双腿一软，就在凤仪面前坐了下来。只是这喜悦与感激，瞬间就被愧疚与追悔所冲去，李怀玉的泪水立即就滚滚而落。

　　她甚至想要痛哭出声，然而那哭声涌到了她喉间，也只成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她下巴脱臼已经好一阵，可是她胸中的悔恨，却令她更为痛苦难当。

　　凤仪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地点在李怀玉的下颌上。

　　娘娘……

　　李怀玉在心里痛哭着，她甚至替凤仪觉得不值，凤仪竟在关怀她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卑微宫人。

　　凤仪却不理会李怀玉眼中越涌越多的泪水。她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托着李怀玉的下巴，眼神镇定，冲李怀玉的脸左右看了一阵。

　　突然她闪电般地靠前，伸出左手，托住了李怀玉的后脑，右手一推一送，“喀”的一声清响。

　　瞬间，李怀玉只觉痛入骨髓，“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片刻后她才清醒过来，至此方才明白——原来竟是凤仪将她被打脱臼的下颌复了位，如今她已经能再度开口说话了。

　　“娘娘……”

　　李怀玉顿时伏地痛哭，心中似乎有无限委屈想向凤仪倾诉，可那沉重的负疚感却死死地压在她的心上，令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仪却不再理她，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自行回到榻上，扶了扶身后的绣枕就此躺下。

　　李怀玉依稀听见凤仪在榻上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可以……死，不可以……打败。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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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时间：①“人尽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这句话原本来自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凤仪这句话是以类似的意思，来教育内心格外柔软怯懦的李怀玉同学。
凤仪：哦，我的古代汉语水平已经可以达到引述名人名言了？
作者：得意个啥，你忘了用被动语态！
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