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韶芊

28、三年不归空断肠

　　宗瑜离开金陵之后，李白继续待在金陵。过了一些时日，他又到扬州以及后来属于安徽省的庐江等地游山玩水。他一连在长江下游地区盘桓了三年。

　　李白在江南结交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姓萧，在大家庭堂兄弟之列排行三十一。这位萧三十一爷有事要去东鲁。李白为他饯行时，写下了一首《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六月南风吹白沙，吴牛喘月气成霞。水国郁蒸不可处，时炎道远无行车。夫子如何涉江路？雲帆袅袅金陵去。高堂倚门望伯鱼，鲁中正是趋庭处。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归空断肠。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

　　藉由此诗，李白拜讬萧三十一去看看他的儿子伯禽，流露出思子之情。他并未在此诗中提到女儿平阳，因为平阳在此之前已经出嫁了。

　　平阳写信通知父亲她的婚期时，李白在旅途中，未能及时收到那封信。平阳早料到会有这种可能。好在男方是孤儿，不在乎礼数。这两个年轻人就在没有家长主持的情况下，低调办了喜事。

　　直到平阳婚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李白才从一位朋友手中拿到平阳寄去那位朋友家的信。李白赶紧讬人带一份贺礼去东鲁给女儿女婿，却并不打算亲自回东鲁去见一见尚未谋面的新婿。他暗想：反正女儿已经嫁了，女婿好坏都得认了，就不用急着见面！

　　然后，当萧三十一启程前往东鲁时，正值阴历六月盛夏。李白在赠别诗中抱怨江南水乡天气太热，又强调“三年不归空断肠”，显示他非常想家。问题是：李白在江南并无官职，他没有任何义务非要留在江南不可，既然想念东鲁的家，他为何不回去呢？

　　原来，李白在逃避珊瑚。自从珊瑚生下了颇黎，就自恃生的是儿子，开始期望李白给她正妻的名份。李白被她念叨得烦不胜烦，才一出远门就一去不返。

　　人生说来讽刺！曾经，李白为少女时代的珊瑚心动，讬媒求亲，偏偏珊瑚的父母嫌他年纪太大又没出息，一口回绝了他。谁也意料不到，几年以后阴错阳差，珊瑚辗转成为李白的女人，李白却反而不想娶她了。

　　为此，珊瑚一次又一次翻起旧账，哭着诉说她还是冰清玉洁的姑娘时，李白就想要明媒正娶，后来嫁过人守过寡卖过笑，李白就看低了她，只肯收她作小妾了！

　　每次珊瑚这般哭閙，李白都极端受不了！李白自认并非那种在外花天酒地而在家却要娶处女的伪君子。他想到自己曾经有意迎娶寡居并且还有两个孩子的玉珣，即可为证。他不想把珊瑚扶正，真的与珊瑚经历过的沧桑无关！

　　那是为什么呢？李白很难对珊瑚解释，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最确切的理由。或许，他嫌珊瑚识字不多，读书太少，两人谈不来？又或许，他对珊瑚的父母拒绝过他怀有心结，不愿意作他们的女婿？

　　在庆祝颇黎满月的宴会上，珊瑚的父母拼命巴结李白。他们前倨后恭的态度使得李白啼笑皆非，只希望将来越少见到他们越好！

　　珊瑚是么女。她的父母生她时已年近四十，因此他们比大她二十三岁的李白还大了十几岁，勉强可作李白的长辈，加上李白外型比较显年轻，他与他们看样子倒真像是两代人。然而，当珊瑚要求李白看在颇黎份上，喊她的父母爹娘，李白却就是喊不出口。不过若叫他们俩“大爷”、“大娘”，好像也很别扭！于是，李白在珊瑚的父母面前，往往没有称呼。这也是珊瑚时常吵闹的一条导火线。

　　李白一想到回东鲁得要面对珊瑚，就宁可滞留江南不归。一直到他拆阅了平阳告知怀孕的一封信，他才决定要在平阳生产之前赶回去，迎接他的第一个孙辈出生！

　　这一年，李白虚岁五十。虽然他还保持着宛如少男的清亮眼神，但他难免两鬓如霜，心境也带有中年男人的疲惫。尽管他选择在外漂泊，不像一般同龄人那样待在家中让子女祝贺五十大寿，而且他也从不向往子孙满堂的世俗福气，但得知第一个孙辈即将来临，还是带给他一股新生的力量。他迫不及待要抱他的外孙或外孙女！

　　在平阳临盆前三天，李白回到了此时只有伯禽住着的小型宅院。李白急着叫伯禽带他去平阳的夫家，却还来不及出门，就被闯进来的珊瑚拦住了。

　　只生过一个孩子的珊瑚仍有明显的腰身曲线，看不出来生育过。况且，虚岁二十七的她在李白眼中自然还很年轻。她晓得自己依然富有女性魅力，就撒娇道：“白哥，你都快四年没回来了！怎么不先上我那儿去？还要等我先到这边来找你！”

　　李白招架不住珊瑚的嗔怨，只有陪笑道：“我晚上就到你那边去。平阳快生了，我想先叫伯禽带我去看看她。”

　　“哦！你等不及要看外孙，就忘了你还有个小儿子啦？” 珊瑚蹙眉质问道。

　　“我当然不会忘了颇黎啊！” 李白连忙澄清道：“我给颇黎带了玩具回来。晚上就带过去。”

　　“不！颇黎还小，睡得早。你晚上才去，他恐怕已经睡了。” 珊瑚抗议道：“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李白生平最不情愿受任何人约束，因此珊瑚这般强求，反而令他更坚持己见。他摇了摇头，坚决说道：“平阳的夫君我还没见过，我想还是先去女儿女婿家。”

　　“你！” 珊瑚看李白不为所动，气急了嚷道：“我看你根本不想颇黎！已经快四年了，你对他不闻不问！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把外姓的女儿女婿排在他前面！我告诉你，假如你不赶在天黑之前到我那边去，你就别想再见到颇黎了！我就让他当没你这个父亲！”

　　珊瑚撂下气话，就愤然掉头离去。她不够了解李白。李白最不肯接受威胁。她这么一閙，结果反而是天黑了之后，李白也没去她与颇黎那个家。

　　甚至，第二天、第三天都过去了，珊瑚还是没等到李白。她正准备再度前去兴师问罪，却听仆役传来消息：平阳难产！李白在产房外面焦急守候...

　　平阳经过漫长的挣扎，只生下了一个脐带缠颈的已死男胎，并且血崩，昏迷不醒，不出两天就去世了！

　　李白大恸，哭得昏天黑地！他做再可怕的恶梦也不曾梦到，女儿会死在他前面！何况，对平阳，他就像对许萱一样歉疚...

　　平阳简直是她母亲许萱的翻版，承担了李白丢下来的所有责任。她姐代母职又姐代父职，照顾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伯禽，直到伯禽能够独立撑起门户了才出嫁...

　　思忆着平阳对娘家的种种牺牲奉献，李白越发领悟出他自己是个多么失职的父亲！而他对平阳的亏欠，此生再也无法弥补...

　　恰如许萱刚过世时，李白把自己锁在卧房内，自责自恨，不吃不喝。

　　珊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去打扰李白。她心想：等到李白慢慢平静下来，总会记起他还有两个儿子，尤其是已有几年不见的小儿子！

　　自从生下了颇黎，珊瑚总把颇黎当作她手上的王牌，来向李白索求她要的一切。尽管这张王牌在过去三四年间完全失灵，她却并未失去信心。

　　在李白丧女之后，珊瑚更认定李白会疼惜儿子。她万万料想不到，李白一旦恢复了饮食，只去她与颇黎的家住了一夜，就对他们母子俩不告而别！

　　李白讬伯禽转交了一封短信给珊瑚，信上草草写着：“余此行，较诸之前恐怕离家更久。田产已付汝，母子衣食不愁，余无挂虑。汝若不耐久候，可另觅良缘，勿以余为念！”

　　看到此处，珊瑚震惊--- 为什么，生了他的儿子，一个非常像他的儿子，居然还是栓不住那个理当人老惜子的半百男人？

　　颇黎确实长得比伯禽更像李白。然而对颇黎，李白一直很难建立父子之情，因为，打从珊瑚怀上了颇黎，就不断利用颇黎为理由，来限制李白或勉强李白，使得李白越来越反感。

　　就在珊瑚满怀不解，痛哭不已时，李白又一次踏上了漫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