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锦官陈

1、爆炸

　　长桥，阴天，人群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桥的另一端耸立着金融中心特有的天际线，泛着银色的金属反光。天际划过一尾飞机，矮矮地擦过最高的大厦，消失在建筑群背后。

　　“那就是我们的飞机么？英航的，我看到了机身上的标志了！” 弥雅转过头，抑制不住的欢喜，“你还说我们赶不上了，这不是马上就能回家了！” 身侧的军官拢了拢挂在背上的黑色尼龙布背包，金色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斜斜挂在额前，也不禁暗暗舒展了紧皱的眉头。正想从夹克内袋里把机票拿出来核对一下登机闸口，却被弥雅突然的声线打断。“不对，英航是直航航线，到华纳已经没有直航了，我们只能买到中转的航线。那不是我们的飞机，为什么英航会飞到这儿来？”弥雅的声线越来越抖，抓着军官夹克下摆的关节已经泛白，两人突兀地在前行的人潮里停下来，她直直望进军官墨蓝色的眼里，有什么不对。“他们都是去乘这班英航的？”弥雅不确定地看着身侧的人潮，一瞬间质疑是不是自己疯了，为什么大家都表现的这么淡定。军官安抚性地虚搂了一下弥雅的肩膀，“等我问问。”身边走近一对运动装的男生，似乎是好哥们儿约着去旅行，墨镜和耳机都挂在脖子上，说说笑笑的。军官正要上前，弥雅却一把拦住了他的手臂，左手指向桥对岸的方向，满眼惊恐：“那是什么？”

　　军官顺着弥雅颤抖的指尖望过去，阴郁的天幕上出现了一尾光，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照过来，然后似乎隔了很久，似乎只一眨眼，那光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画出一道柔柔的弧线，直直冲着最高的那栋楼飞去。电影慢动作一样，突然就炸开来，气流和火光疯了一样像四周膨胀，似乎凭空出现的蘑菇云，瞬间吞噬了半边的天幕。弥雅觉得自己估计是有特异功能，因为这危急关头居然能分出心思来发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爆炸声，一瞬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等等看是不是会传说中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气流，伴随着漫天的残肢和碎片。不确定是不是电影看得太多，弥雅似乎都能想象出伴随着背景雄浑的bgm，慢动作的镜头下呼喊的母亲，懵懂的孩童，相依偎的恋人，和向着人群大声喊着青筋突显的消防队员，以及坍塌的残楼和废墟里弱弱燃烧的余火。弥雅甚至觉得那栋楼的爆炸真的是电影布景也说不定，然后不禁为自己这打开的脑洞笑了起来。

　　似乎从小弥雅就一直是这样，越是紧张的关头越止不住分心出去想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情，脑里的剧场马不停蹄一场接一场地演着，越没时间分心戏越多。弥雅现在都还记得高考语文考场上，离交卷只剩下30分钟才开始动笔作文的时候，心跳如鼓，笔尖抖得写不出正常的字。一半的心思却抽离开来，飘飘然浮在半空俯视着埋头苦写的自己，想着那些闷在一摞一摞试卷里的日子，静谧到只有笔尖刷刷声音的晚自习，操场上出神想着这是不是就是搁浅在岸上的鱼的感觉，以及那些累了一抽屉励志的小纸条，想到那么多人花费了那么多心血，送战士出征一样把自己送上考场，想到无数人说的这两天四场考试之后的人生轨迹将会改写，然后想到如果自己却没时间将作文写完，就像出征之前的小战士被拉去参加了一堆军事训练，枪术战术侦察术，却在上战场的时候因为忘带干粮而饿死了。要真是这样，得多好笑啊。那些满眼期待地送自己进考场的人们，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没时间写完作文吧。做过那么多相似的试卷，怎么单单这一张，就能决定未来的人生呢。然后就止不住地想笑，人们都在说的重要的时刻，总觉得虚虚的飘渺的没有实感。

　　人们都说临死前这辈子的经历会走马观花重映一遍，弥雅不知道如果人生经历重映了意不意味着现在算是临死前了。到目前她仍旧没有听见震天的爆炸声响，只一半的思绪又飘飘然到了半空，隔着滚滚浓烟隐隐绰绰地看到了那个考场上奋笔疾书但不知所云的自己，恍恍惚地想笑，原来一早就没打算让我们回家啊。何必费那大个劲儿，早点说清楚大家早点配合，不省时又省事么，枉费得折腾掉大半的血槽干掉大boss以为通了关，才发现隐藏剧情还没触发真正大boss还没出场。弥雅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这也是她一直自诩的强项之一。另一项便是自知之明。哪里有那么多逆转式主角光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定理也很大可能适用于自己，比如许多人很可能会死于这场爆炸，自己也同样很可能。然而等思绪回归的时候，弥雅意识到自己正在拼命地朝着人潮的逆流方向跑着。她都能想象远景镜头里背后的火光在一点一点膨胀，一点一点吞噬着来不及反应的人群，一点一点逼近自己，但是自己还是没命地跑着，就像一直以来一样，仅仅只是不甘心束手就擒于命运而已地奔跑，其实并不知道希望在哪里。大部分时候，只能确定背后是想远离的方向而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身，弥雅慢慢从逆行变成了顺流，但紧张气氛也越来越浓，弥雅已经分辨不出呼吸间的血腥味是本来就弥漫在空气里的，还是从自己的肺里传出来的。如果在漫画里的话，弥雅想此刻自己的心肺一定被画成了一个破损的鼓风机。

　　应该不在恶犬岛上了吧。弥雅已经觉察不出双腿了，视线边缘略过的景致已经从墨黑的海水变成了草地。是市区了没错，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街道和店铺。弥雅突然生出一股错觉，似乎现在是一个晴朗的周日早晨，自己正在参加着伦敦马拉松比赛。再拐过前面的街角，就能看到军官站在paul’s的门口，站一个早上就为等自己经过的时候微笑着说一声加油。然后自己就能打了鸡血一样撑过下半程，因为知道在终点有一杯冰拿铁等着自己。说起来，军官呢？弥雅模模糊糊地想不起来身边什么时候没有那颗金色的脑袋了。这个意识让弥雅打了个寒颤，然后瞬间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弥雅突然意识到爆炸波冲破了自己的鼓膜，有一淙暖暖的细流从耳朵顺着脸侧留下来，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像隔着一团棉花。弥雅转身，看到远处的岛上仍旧火光冲天，周遭充斥着哭闹和警笛。所有居民都似乎走上了街头，随处可见的伤员和救护车。“是恐袭么？”“听说那边突然爆炸了？”“有人看到飞机撞上了那栋楼，难道又是一次911？”破碎的对话随着硝酸的味道飘过，弥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总有种错觉下一次呼吸就是心肺功能寿终正寝的时候。军官呢？弥雅一半的脑子害怕的想哭，满世界找顶着一头金发的脑袋，一半的脑子冷静的意识到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