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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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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西湖游人渐多,褪去了冬日袄子的臃肿,来往百姓脸上也多了几分开朗明媚。杭州城内的抱着小火炉披着斗篷的少爷自然比其他人要引人注目的多。
杨蕴笙拢了拢斗篷继续向前走,今天他的目的地正是西湖。明明在安史之乱中战死在进攻长安城的狼牙叛军之手,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活在了三百多年后。饶是在长歌门万书楼博览群书他也用了好久才接受下来。只是不知为何,向来强健的身体,因为这事变得极度畏寒。大夫也看过很多,却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杨蕴笙也就当做是重活一世,上天收的利息了。
在这陌生的地方,幸好师傅给的可以装了好多东西的梨绒落绢包还在身上,包内的盈缺、青玉流和金银也并未遗失。杨蕴笙也观察过这里的人,他们没有大唐这种能纳百物的背包,也没有打个响指就会出现的绿螭骢和脚气马,甚至武功路数和风土人情在这300年里也变了很多。所以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在人前从这个背包里拿东西。大唐有许多普遍的东西,可对于这里来说,那是奇妙难以理解的。这个认知让杨蕴笙更加想念大唐。
充足的金砖和换洗衣物使得杨蕴笙还能慢悠悠的晃悠在杭州,只为了当初在师门中诗仙太白的一句感叹:“杭州宜人,只可惜西湖淤泥太重,若是有一天西湖淤泥尽除老夫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这是他在长歌门旧址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时候于异乡唯一能想到的和师门有些关联的地方了。
刚走上桥头杨蕴笙就听到一声呼喊:“哎哟不好了!有人投水了!”虽是长于千岛湖畔,可杨蕴笙却并不会水,只能焦急的握住栏杆双目紧紧锁在老者身上,直到看到有一少年渔郎将人救起才松了一口气。观景的兴致被这意外打断,杨蕴笙低头思量着下一站是否要去长安看看,毕竟那是自己宁死也要守护的地方。
“你们救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反正我也没法活了!”正当他拔腿要走,被救起来的老者伏在地上痛哭。杨蕴笙重生以来的怒气一瞬间就冲上了脑袋,经历过生死的人很厌恶这种不把性命当做一回事的。拨开拦路的众人,抽出背上盈缺中的剑,直指老者咽喉,唇角一挑:“若是想死,不如我送你一程?”
老者被这突如其来的青衫书生吓到,颤颤巍巍的摇头。救人的渔郎诧异地看着杨蕴笙。杨蕴笙也就是吓唬吓唬人,并没有在这异乡杀人的打算,于是他忽略了两人的目光,转头问老者,语气算不上客气:“老人家,现在可否说说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三个人就听到了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老者之前开了一间茶楼,三年前一个下大雪的晚上,他在自己的茶楼门口捡到了一个叫郑新的青年。青年说他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因为家业破落,前来投亲,又找不到亲戚,没有钱买饭又遇上大雪,这才昏倒在他的茶楼门口。老人见她可怜,就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的茶楼里帮忙,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他。不料去年女儿死了,他又娶了隔壁的王氏。架不住王氏吹枕边风,两人合伙谋了他的茶楼。老人去县衙里告,可县衙上下都已被他打点好了,反而打了老人二十大棍。老者现在孤苦无依,只能投河向阎王告状。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靛蓝色长衫男子,这时候笑了笑:“既然如此,老人家你再开个茶楼气气他不就好了。”
“要是开茶楼那么容易,我也就不死了。现如今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拿什么开茶馆?”老者瞪那人一眼,只当他在消遣自己。杨蕴笙但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那人,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
“老人家你放心明日午时还是在这,我给你三百两银子开茶楼。”那人笑笑,转身离开。
杨蕴笙从包裹内摸出一锭碎银递给老人:“老人家刚才多有得罪,这些钱你先拿着,买一身干净的衣服,吃些好的,等明天午时,你来这就好了。刚才那位公子,想必是真的有办法。”
长歌门的门人多入官场,可也有一部分游走江湖,杨蕴笙在这些师兄弟的潜移默化下,对一个人的身份,有一种奇妙的感知。就在刚刚,他的大脑告诉他,那个人是个官,还不会太小。只是那一身江湖的味,在一个官身上,倒是很有趣。可再有趣又如何?那与他一个看客并无关系。
第二日正午,杨蕴笙抱着琴早早地来到断桥,想写尽早完结了这些事,然后去一趟他拼死守护的长安看看,看看那里还有没有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即便晚了三百年,也要为当年的同袍们敬上一壶酒,三支香。杨蕴笙坐在河堤上信手勾挑,目光透过西湖的湖水,看到的却是千岛湖湖面上映着的长歌门。
“学成文武术,货与帝王家。”一仙一相、双癫双剑、三贤三琴、四指流云。那个肆意洒脱的大唐江湖已经回不去了,长歌门内那些大贤儒生的音容只有在梦中才能重见了。思量到这,内力透过指尖拂过琴弦,音刃在湖面击出一道波浪。
“有事?”杨蕴笙不是不知道有人在自己身后,只是等着那人先出声罢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曲终了,这人竟然在自己身后站稳听热闹了。
“只是偶然路过,听见琴音觉得有点意思。”一身锦衣的公子撩起衣袍坐在杨蕴笙身旁,笑的灿烂:“在下白泽琰。”
杨蕴笙微微侧头,这几日赶路,在酒馆总能听到关于锦毛鼠的种种,没想到在湖边拨弄两下琴弦就能见到真人,“杨灵均。”看白玉堂努力回忆,微微一笑:“无名小卒罢了,白五爷不比挂怀。”
“哦?你认识五爷?”白玉堂下巴一扬,举手投足间的公子气度引得杨蕴笙又有些失神。
扯了扯嘴角,杨蕴笙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手中的盈缺:“天下侠客谁人不知陷空岛的白五爷。”
就像当年,谁不知长歌疯子大爷杨青月。江湖上的人都盛传师傅疯了,却不知师傅不疯魔时,是何等的器宇不凡,若是师傅身着白衫只怕比这个人,还要更加耀眼。恋家恋师的杨蕴笙已经不知道在这三百年后第几次想起了自己的师傅。
白玉堂见杨蕴笙失神有些不快,从小被宠到大的白五爷这可是第一次上赶着和人说话,却没想人家并不稀罕。
回过神的杨蕴笙冲白玉堂歉意的笑笑,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琴弦。长歌门以琴为命,蚕丝的触感在一定情况下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杨蕴笙并没什么话想说,偏偏白五爷也不是个会主动找话茬的人。两个人一个坐着,另一人站在他身后,相对无言。
杨蕴笙抬眼看到昨日里那个老人家又来到了断桥边,和白玉堂打过招呼之后就走了过去。
老人家见到杨蕴笙,眼睛一亮,从怀中掏出昨天杨蕴笙给他的银子:“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说到底还是不信杨蕴笙和那个篮衫男子。生怕他们是图他什么。
杨蕴笙心底嗤笑一下,面上不显。这种小人物的小把戏又有什么看不穿的,就是因为太过熟知这把戏,他才不愿多管闲事。昨天若不是被那句求死的话刺激到了,只怕现在已经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了。
“老者不必推辞,既然是已送出的,我就自然不会再要回。”
说话间,昨日那个蓝衫男子也走了过来,递给老者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老者小心翼翼的扒着缝向里瞄了一眼,只见包裹中满满的银锭。
老者连忙跪下向男子表示感谢,两人撕扯间一伙捕快前来,不由分说的捉了老者和男子,因杨蕴笙离得近也被拘了起来。
杨蕴笙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却见那男子冲自己眨眼,一脸的调皮之色:“我们跟你走一趟就是了,不必这般。”
杨蕴笙长出了一口浊气,如今想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只得跟去看看这个男子到底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