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埃里克 ...
-
他最终活下来了。
袍子破了，面具毁了，一条腿被砸断。假发烧没了。
他拍落身上的灰土。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他们的人发现，他不得不对救援队的呼喊保持沉默。他被困在一堆砖石和灰尘中整整八个小时，直到夜已过半。他慢慢地搬动着砖块，慢慢地挪动，不时地改变砖石摆放的位置使整个狭小的生存空间不至于垮塌。最终，他从乱石里钻了出来。
一头荒草似的乱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他不成人样的脸上。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只断腿传来锥心的疼痛。他心里无暇顾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狼狈样子。他只知道治好脸的希望没有了，几年来他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肮脏的活儿，最终报酬就是一颗取他性命的炸弹。
他感到愤怒。感到羞愧。感到无望。他竟愚蠢到被他给愚弄了这么久！他发誓要让他受到惩罚，让他尝尝幽灵的怒火！如果不是为了他的脸，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当那个人的走狗！
可是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呢？他身上甚至没有半个叮铃作响的银币。也许他应该先取回他的钱。但他瘸着一条腿，又怎么能走到他秘密的藏身之处呢？
他支撑着走进附近的一条小巷。爆炸毁去了附近的路灯。一切都沉浸在黑暗里。
他至少应该远离这个爆炸的地方，他默默想着，希望那些人相信他死了，但是也许他们会发现那些烧焦的尸体里少了他的。
穿过小巷，他走在清冷的大街边上。街边堆着垃圾。食物、残酒和腐烂的鲜花，散发着狂欢节后的余味。他冷笑了一声。
街道两旁，是黑黢黢的楼房。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昏睡。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渐渐地，幽灵感到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又困又累又饿又干渴。拖着一条断腿，他实在走不动了。
他靠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喘息着。也许他可以在这人家的花园里将就一晚，等到明早......
他翻过低矮的围栏，倒在花园的草丛里。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阵单薄的歌声，迷雾般地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您醒啦？”一个轻快的声音。
他挣扎着，试图清醒过来。
身子底下的触感十分柔软舒适。这不是......这不是花园的土地！
他一瞬间坐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别紧张，先生。”对面的棕色卷发姑娘冲他微微一笑，“我看到您昏倒在我的花园里，就把您移到了我房间里。您的腿断了，但我帮您接上了。可能需要固定一阵子。”
幽灵这才意识到他的右腿上的包扎。痛感减轻了很多。他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你...为什么救我？”他用嘶哑的嗓音问，“这是哪儿？”
卷发姑娘撇了撇嘴。
“您把我忘了。狂欢节的那天晚上，您还记得吗？我跟您跳了一支舞。”
幽灵张了张嘴：“......桑德琳娜？”
姑娘笑了：“原来您听见我的名字啦。”
幽灵怔了一下，但没回答。他扭过头去，试图自己从床上起来，但是由于无力又跌了回去。
“别着急！”桑德琳娜叫道，“您的腿还没好。我帮您起来吧？我做好了早饭，也许你可以吃一些清淡的东西......”她嘟囔着，伸手去扶他。他却突然一挥手，粗暴地打开了她。
他们同时愣了一下。
“对不起......”幽灵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不太习惯......”他低沉地说。
“没事，我理解。”桑德琳娜重新笑出两个酒窝，“您现在还是有些虚弱，还是让我扶您吧。”
幽灵只好不自在地轻轻地点头：“......谢谢。”
她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他没穿鞋子，只好光脚走在地面上。他的身体曾经健康而强壮，所以桑德琳娜现在有些吃力。他们从温暖的卧室来到飘着食物香气的厨房。桑德琳娜扶他在小木椅子上坐下。
“您先等一下。”她匆匆地跑出厨房，又匆匆地跑回来，她手上提着一双淡粉色的小鞋子。
“这是......我的拖鞋。您昏倒在花园时，鞋子已经烂得不能穿了，于是我就把它扔了。但我这儿又没有男士的鞋子，所以您先将就一下？”她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幽灵感到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这双可爱的小鞋子。
“不穿鞋子对您的健康不利。地上还是很凉的。”她俨然一副医生的样子，“我来帮您穿吧。”
还没等幽灵思索好拒绝的方式，她就已经半跪在地上，轻轻地拿起他的一只脚，把小鞋子小心翼翼地套上去了。他看着她洁白的手触碰着他肮脏的脚。他感到有些战栗，轻轻地缩了一下，又被她拉了回去。她没有抬头，谢天谢地，不然她就会看到他羞涩的神情。
等她站了起来，他嚅嗫着感谢的话，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别不停地道谢啦，先生。”她朝他一笑，施施然起身，去洗了洗手，然后把早饭端上了桌。
清粥小菜，简单但是温暖。她把饭端到他面前。他看了她一眼，拿起勺子吃了起来。一开始他还想慢慢地吃，但是后来就变成了狼吞虎咽。她坐在旁边，微笑地看着这个男人吃饭的样子。
吃完了，她递过餐巾给他擦擦嘴。“谢——”他刚张开嘴，就看到她向他挑着一双桀骜的小眉毛，明亮的眼睛装出一副威胁的神色。他只好把脱口而出的感谢咽了回去。
“您......怎么不吃？”他犹豫了半天，问道。
“我吃过啦。”她摆摆手，“别喊我‘您’！直接喊桑德琳娜就行啦！说到这儿，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没有名字。”
“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有一个名字。没有名字，别人怎么喊你呢？”她眨了眨眼。
“......幽灵。”
“什么？”
“不......您可以叫我......埃里克。”他缓缓地说。
“埃里克！说了不要喊我您啦！”她又笑了。她似乎总这样灿烂。她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小麦色的脸庞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埃里克不自在地转开了脸，他低声说：“桑......桑德琳娜，我想......我觉得......我得走了。”
“什么？”她惊讶地说，“走了？您的腿还没好啊？”
“不，是的，但是.....”埃里克支支吾吾地说，“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行。”她直接站了起来，“你又准备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就把我抛下吗？再说了，有什么事情会比你的健康更重要？”她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指焦躁地动来动去。
“我不是一个安全的人......您......你知道，我昏迷在你的花园里，是因为......受人陷害，他们想要......炸死我，所以我在这里，对你是......”
“你竟然这样想！”她看着有点生气了，“我难道冷血到眼看着受伤的你出去被那些坏人抓住，只为了保自己安全吗？既然这样，你就更不能走了。你得留下来，直到你的腿好了为止。”
“对不起，但是......”他再一次试图站起来，但是又失败了。
“你看，”她说，“你这个样子，又能去哪里呢？”
确实，他连路都难走。
“先别说离开的事了。在你能走路之前，想都别想。”她放轻了点声音又说，“也许您希望洗个澡。您的身上都是灰，一定很不舒服。”
“谢......好的......”他小声说。她又扶起了他。她纤细的胳膊接触着他的身体。她身上石榴花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他有点晕乎乎的。
他进了浴室。水已经烧好了。桑德琳娜问他：“您......能自己把衣服脱掉吗？”
他轻咳一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好吧，”她在半开的门缝里露出脸说，“我先出去给你买些换洗的衣服。很快就回来。”
门关上了。
他轻轻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斑驳的伤痕露了出来。他抬起头来，发现了一面被雾气笼罩的小镜子。
镜子......他向它看去——
清清楚楚，一张骷髅似的脸庞。
他悚然一惊——他...他的面具已经丢了！
她看到他的脸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埃里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