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案捉影·初遇篇》贝晓

26、贡生案12-舐犊情

　　因为崔侍郎的敷衍，遇刺案的审理变得十分缓慢。崔应声对刑狱司的查案处处不配合，似乎有意要拖延案子的进展。而另一边，整个朝廷对这起案子也不再那么关注，因为有更重要的日子已经到来——

　　五月初七。
　　天光照亮了贡院门上的牌匾，“吱嘎”一声响，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在门外等候许久的贡生们瞬间骚动起来。
　　“所有应试学子，免冠除履查验，若有夹带，重责不逮。”
　　在宣读规则的同时，主考的官员们已经在对每一位入场的贡生做起了检查。他们首先要核对贡生的姓名籍贯与容貌，在确定考生非顶替假扮之后便开始搜身，每个贡生要从头到脚细细查验，确保没有片纸只字被夹带入场。所有通过检查的考生便会被带至一间间隔间。他们要在这三尺见方的小笼子中待上足足三日，直到他们完成那份将决定他们命运的考卷。

　　群芳楼内，楚夫人伫立在窗口，凝望着远方。她的房间在群芳楼的最高处，一般主人都是住在面南的房间，而她的房间却朝向西北。越过重重屋檐，这里隐约可以瞥见贡院的一角。楚夫人就这样凝视着那一角屋檐，目光中是少有的温情。
　　“夫人，提点刑狱司陆大人来了，说要见您。”
　　楚夫人回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的不舍。然而她很快就换上了平日的端正神情：“好，我这就来。”
　　楚夫人走出房间，在院中找到了陆明宗。楚夫人上前寒暄道：“陆大人怎么不进屋坐坐？”
　　“哦，闲来无事，在院里转转。”陆明宗转过头来，指着身旁的柳树道，“本官当初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厢房窗外都有一颗大树，当初陆某以为是个巧合，现在才发现似乎是有意为之。”陆明宗轻轻拨动柳树枝条，“这些柳枝正好可以遮挡窗内情形，倒是个别致的屏风。”
　　听到这夸赞，楚夫人笑了笑：“来这里的人都希望可以不被打扰，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明宗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又摸着树干说：“不过这树也留出了一些僻静角落，倘若有人躲在树边偷听，屋中人说的话，很可能就被听进去了。”
　　“陆大人说得也有道理，看来老妇以后得让下人们注意点儿树背后了。”楚夫人笑答，“不知陆大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哦，陆某是有些事想和夫人聊聊。”陆明宗开口，“夫人可有僻静的地方？”
　　楚夫人点点头：“大人这边请。”
　　楚夫人带陆明宗来到一间安静的房间，又命人奉上茶，而后才道：“不知大人有何机密之事要与老妇谈？”
　　“不知楚夫人是哪里人？”
　　陆明宗注意到，他这问一出口，楚夫人的眼神便是一颤，然而她很快恢复了平常，脸上甚至带上了笑意：“陆大人何出此问？”
　　“哦，本官一直觉得夫人口音不像汴梁人，感觉倒是有点江南口音。”
　　“大人好耳力。老妇是杭州人。”
　　“杭州人杰地灵，夫人可以在京城经营起这么大一家青楼，这分能力就让陆某佩服。就比如这些时日，怕是有不少衙门来寻群芳楼的麻烦吧？但是夫人却依旧处变不惊。”
　　听到这恭维，楚夫人笑了笑：“老妇于风尘中起伏多年，不敢说见遍了大风大浪，但是各种明枪暗箭也着实经历过不少了，比起那些，这还不算什么。”
　　“夫人就不曾想过离开这里，安心找个地方颐养天年？”
　　听到这句话，楚夫人眉间现出几分萧瑟，她摇摇头，苦笑道：“老妇在这风尘中呆了太多年，早已走不出去了。”
　　“夫人可曾有过子女？”
　　听到这话，楚夫人眼神再次一动。她看向陆明宗，笑道：“难道陆大人今日是专门来陪我这老太婆闲话家常的？”
　　“倒也不尽然。”陆明宗也不再绕弯子，“其实是本官在查案中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楚夫人还记得旬日前中毒而死的那位书生许鸿鸣吧？”
　　“老妇记得。”
　　“这书生的父母前几日已经到达了京城。本官在询问他们时得知了一件事，就是许鸿鸣曾见过一位昔日同窗，这同窗虽然品学皆优，然而他关于他的出身却似乎有些流言蜚语。有人见过他的父亲多次私会一位青楼女子，加之该子又与父母样貌有别，故乡邻传言，说这孩子其实是那妓女所生。陆某找了些当初见过这女子的人，请他们描述了一下那女子的样貌，意外地发现，那人竟与夫人颇为相像。”
　　说到最后，陆明宗抬起眼，盯向楚夫人。然而楚夫人只是笑了笑：“大人说笑了，世间容貌相似之人本就不少，何况老妇并无子女，更不敢高攀朝廷要员。”
　　“咦？”陆明宗微微挑起眉毛，“本官似乎未曾说过这位同窗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了啊？”
　　！！
　　楚夫人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她忙遮掩道：“哦，大人刚刚说过这人品学兼优，加之又在京城，老妇便以为是哪位官员。”
　　“寻常官员也当不起‘朝廷要员’四字吧？”陆明宗直视楚夫人，单刀直入，“夫人显然知道陆某指的是谁。”
　　“恕老妇真的不知，”楚夫人笑答，只是这笑容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陆大人，老妇之后还有要事，如果大人没有事情，请恕老妇要送客了。”
　　听到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陆明宗却也不着急走，他开口道：“楚夫人，陆某此来只为破案，不为揭人伤疤。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提刑司查得出，别人一样也查得出。崔侍郎曾与许鸿鸣有过密聊，他们所聊之事为何，你我都不难猜出。如今崔侍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你觉得他会放过害他受伤之人？以崔侍郎的能力，你觉得有他挖不出的秘密？只怕到时候承受其怒不是夫人，而是你最想护着的那个人。”陆明宗看着楚夫人不断变化的面色，起身道，“陆某言尽于此，夫人如果想通的话，可以来提点刑狱司找我。”
　　说完，陆明宗转身离开。

　　“怎么样？”一见陆明宗回到衙门，董礼立刻走上前去。
　　“我去沈红袖房外看过，其窗外正是一棵大树，如果有人躲于树后，应该可以偷听到屋内人的言语。许鸿鸣和崔应声的谈话，大概就是这么被偷听去的。”
　　“那楚夫人怎么说？”
　　“她倒是表现得像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只是在我试探的时候还是说走了嘴。”陆明宗将刚刚的经过告诉董礼。董礼听罢一阵惊叹。当初陆明宗第一次说楚夫人和陈之清可能是母子时，董礼还以为陆明宗是异想天开，然而没想到一番查证下来，结果竟真暗合了陆明宗的猜测。无论是许鸿鸣的父母，还是当年见过那位妓女的苏州乡邻，他们描述出的那女子的模样都与楚夫人极为相似。尤其是楚夫人鼻翼的那颗美人痣，被不只一位目击者提及。另一方面，提点刑狱司也查出了陈之清父母三十年前的行迹，他们都祖籍杭州，大约在三十年前不知何故突然举家移居苏州。再加上陈之清与楚夫人极为相似的眉眼，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一种可能，就是陈之清极可能是那妓/女的儿子，而这妓/女很可能就是今日的楚夫人。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两桩人命案就很容易解释了。那晚楚夫人目睹了许鸿鸣叫嚷诋毁陈之清，并见到崔侍郎将许鸿鸣叫入房间密谈，知晓两人要对其儿子不利，于是下毒杀死了许鸿鸣，寻借口支走了杜月，而后又雇人行刺崔侍郎。只是没想到崔侍郎并未殒命，而她也因为这一系列举动露出了马脚。
　　“可是，就算我们现在能确认楚夫人就是幕后黑手，我们也没有证据啊。”想到这个，董礼又皱眉，“到现在为止，咱么根本找不到人可以证明楚夫人那天晚上给许鸿鸣下了毒，那个刺客咱们更是连影儿都找不到，更别说把他和楚夫人联系上了。这事儿还不能把陈郎中牵扯进来……”
　　陆明宗皱眉——其实整件事到现在，提刑司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楚夫人，而是陈之清。大宋律例，所有贱籍子女不能参加举，更不可以入朝做官。所以如果陈之清真是楚夫人的儿子，那么他已经犯下了欺君大罪。正因为这个顾虑，刚刚陆明宗才会那样劝说楚夫人，因为此事一旦被戳穿，陈之清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为今之计，只能希望楚夫人至少尽快将行刺崔侍郎的凶手交出来，这样至少可以向皇上与太后交差。”陆明宗说，“崔侍郎那边最近似乎暗中一直也有动作，搞不好他也对陈之清的身份有了怀疑。如果被崔侍郎查出当年内情，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唉，所以这事儿还是看楚夫人自己了。希望她能尽快想明白，别到头来没帮到儿子，反倒害了儿子……”
　　事实证明，陆明宗的一席话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就在他去群芳楼后的第二日，一个半大的少年便来到提点刑狱司自首，称自己便是刺伤崔侍郎的犯人。
　　“小的平日经常在青楼外乞讨，有一次小的向那大人掏钱时被踢了一脚，小的一时有气，那日晚上便躲在群芳楼外，乘那大人出来之际刺了它一刀。刺完人后小的心中也害怕，就躲了几天。后来小的才知道被刺伤的是朝中大官……小的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只希望大人能看在小人前来自首的份上，饶小人一死。”少年说完，跪地磕头。
　　陆明宗与董礼对视了一眼——这少年虽穿得破烂，说话却极有条理，认罪时既无痛哭流涕，也无寻常犯人的慌张无措，显然对这一切已经早有估量。
　　“既是如此，那你说说你是在何处行刺的，刺中了对方的什么地方，之后又是如何逃跑的？”陆明宗问。
　　“小人当时是躲在群芳楼侧门外，待那大人出来时奔过去，一刀刺中了他的肚子。而后小的跑进了一条路外的破庙，那庙后墙有个破洞，小人便从那洞爬出去，跑去了后街。官府的人一直都在前街转悠，所以没发现小人。”
　　这说辞倒是与那日的情况都对得上，看来来人的确是做足了准备。陆明宗点点头：“既是如此，我们要将你暂且收押，待过堂之后方能定罪量刑。”
　　“是。”
　　于是，陆明宗叫来一个衙役，将少年带了下去。待人走开后，董礼走上前来：“楚夫人动作倒是挺快，这么个说法，就把陈之清彻底摘出去了。”
　　陆明宗点点头：“希望如此。”
　　正说话间，门口响起脚步声，原来是曹大人上朝归来。陆明宗和董礼走上前去，正想向曹大人汇报凶嫌自首的消息，却发现曹大人表情一脸凝重。陆明宗觉得不对，忙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今日堂上丁谓代崔侍郎参了陈之清一本，奏他假造出身，犯了欺君之罪。”曹大人压低声音，面色是少有的凝重，“太后已下令将陈之清暂且关押，择日三司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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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案的真凶揭晓。其实在前面章节有埋了不少伏笔，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上一章有好几位小伙伴都猜对了凶手，挑了一位解释最详尽的“平生”宝宝，给你一个点梗的机会，有什么想看的梗可以联系我，我在本案结束大概会写个小段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