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微微你来了》江南方块

1、可怜兮兮的邻居和热心的大白小白一家

　　昨天，隔壁搬来一对母子。
　　那个妈妈好漂亮，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穿着白色的裙子，鞋子带着矮跟，经过别人的时候，有甜甜的味道，就像刘婶铺子上卖的软糖。
　　她的小孩没有她好看，小孩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一块塞在裤子里，一块掉在外面，他的裤子也不合身，又肥又大，像是偷穿大人的裤子，但他的眼睛也大，看着人的时候闪闪发光，像那灯，像那星星，像那书上的银河。
　　妈妈说那个妈妈很可怜，说什么大小姐啊，离家出走啊，私奔啊，结婚离婚啊，独居啊，不容易啊......我在一边看书，妈妈就自言自语，我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又不是很懂，隐隐约约知道，哦，那个漂亮妈妈很惨。
　　我其实更在意的是，那个小孩和不和院子里的小孩玩，如果他不和他们玩，我可以把我的小人书、玻璃珠、鸟巢还有泥人，还有泥窑借给他，我们可以一起玩。
　　我心里乐滋滋地想，手上用蜡笔在小人书上描小人，彩色的线条歪歪扭扭。
　　傍晚的时候，金灿灿的太阳在西山边露出红红的半张脸，敧斜的余晖照进厨房，照在我和妈妈的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家家户户的厨房都起了炊烟，盆盆碗碗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院子里也格外热闹，小孩子抓住最后的一点白天追逐打闹。只有我们家隔壁，新来的那一对母子家里安安静静，门关得紧紧的，像没有人住一样。
　　妈妈带着我，她手里端着叠起的三个菜，我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菜。我和妈妈站在新来一家门口，妈妈对着敞开的窗口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开一下门诶！”
　　没有人应，也没有人开门。我踮起脚尖，好奇地往里面张望，看见了脱皮的白灰墙和几个没拆封的纸箱子。我还想再往里看，一张花猫脸突然从窗里冒出来，我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对闪闪发光的瞳子，吓得我打了一个嗝。我赶紧躲到妈妈后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瞧他。
　　那个小孩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妈妈，面无表情，审视的眼神，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妈妈没计较，她笑呵呵地说：“没什么事，就看你们吃饭了没有，给你们炒了几个菜。你妈妈呢？”
　　小孩这才看到我们手上的几个菜。他的眼睛又亮了几分，鼻子抽动了一下，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他的神情缓和了些，对我们说：“等一下。”他好像是从一个东西上跳下，人一下子从窗户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们跟前的木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进来吧。”他说。
　　那间平顶房里有一股气闷的烟尘味，大小不一的箱子堆砌在一起，我看到窗旁也有个大箱子，估计小孩刚才就是从那上面跳下的。只有三个屋，我们站着的一个就是三个屋里边最大的客厅。客厅进屋左边上角靠着一张黑色四角桌，桌旁有四张黑色的高脚木椅，看上去应该是一套的。那套桌椅上面的蜡光是漂亮的金属光泽，不像我们家的饭桌，泛的是猪油光。
　　小孩利索地接过我们手中的菜，放在了那张桌子上，他坐上一张椅子，妈妈坐另一张。我站着，紧靠着妈妈，手拽着她的衣袖。小孩有点不知所措，眼巴巴地看着那几道菜。妈妈问：“你们家没有碗筷子什么的吗？”小孩抿了一下嘴唇，眼睛不自在地看向桌子上，菜以外的地方。
　　“这没事，搬家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没带齐。”妈妈说，她又低头看我，“小白，去家里拿几个碗几双筷子。”
　　“诶。”我得令，撒开小腿跑回家。我抱着碗筷刚跨出门，我爸，大白，也刚从外边回来，他问我：“小白，急急忙忙跑哪儿去啊”
　　我回答：“去隔壁。”
　　我回到隔壁的时候，我妈正在查户口，她问：“你几岁啦？你们之前住哪儿？是大城市吧，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儿呢？”
　　村里的婶啊，姨啊，都爱这么问别人家底细，好像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好问了。问完了吧，遇到谁就对谁说，这新来的怎么怎么样，家里怎么怎么样，小孩怎么怎么样。我最恼的是，她们介绍人家小孩的时候，不说小孩的名字，而是说“那个小孩，对，就那个，他是谁谁谁的儿子/女儿。”
　　“上次被老师罚的就是他。”，或者“上次在我菜园子里偷菜的是他。”，又或者“他啊，就是上次被狗追的那个。”
　　总之，你什么糗事都瞒不住，我上个月赖床的事也还在传。
　　我不喜欢妈妈这样，人家那些东西人家还不愿意讲呢，我出声叫她：“妈妈，碗拿来了。”
　　“诶，”妈妈接过碗，把碗放在桌上，说，“吃，吃完了我家里还有。”
　　“可怜呐，饭都吃不上。”妈妈把手放在裤子上搓，这是她的习惯，皱着眉头，“你们呐，以后就来我家吃算了，看把自己饿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
　　妈妈抓起小孩的一只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像石头一样硌手。“啧啧。”她摇摇头，对孩子那么瘦很不满意。我也看着他的手，又比比自己的，他的手好像比我的还细。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在嘴角露出一个弯弯的弧度，他被我妈妈抓住的手往回缩了点，好像是不适应，但最终也没挣开。
　　“行嘞，你吃吧！”妈妈站起来，又把手放在裤子上搓两下，说“婶我先回去了，等你妈妈醒了就叫她吃饭。”
　　小孩乖巧地点头。我想，他的话好少啊，我就听到他说了一句。
　　“走了，小白。”妈妈对我说，又回头对小孩说，“多点来找小白玩啊！”
　　小孩又点头。
　　吃完饭，我在方块一样的电视机前看动画片。我把小木椅的椅背转过来前面，两条小腿岔开跨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椅背上，身子一摇一摇的，带着小木椅像骑马一样。我还记得我看的是27号台，是少儿频道，那个时间是小鹿姐姐活泼地说：“动画开始了，我们一起来看吧！”，旁边是虚拟的跳跳龙转着圈圈兴奋地说：“看动画咯！看动画咯！”。不知道为什么，回像起那个画面，我仿佛又回到那个还没有触屏手机的日子，心里是经久不断地起着涟漪。
　　妈妈坐在我旁边，兴趣缺缺地看着动画，她的身子软趴趴地躺在绿色的塑料躺椅上，时不时打个哈欠。爸爸在门口，他坐在一张板凳上，穿着一条旧短裤，赤裸着上身，弯着腰，手上扶着手臂粗的竹烟筒，他往里面吸一口，塞着烟草的烟嘴就“咕噜咕噜”地冒水，他的嘴里缓缓的吐出一口白色的烟，眼睛望向远边的群山和星星。
　　我问妈妈：“妈妈，那个新来的小孩是不是不爱说话啊？”
　　妈妈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可能吧。”
　　我又问：“他妈妈在哪啊？”
　　妈妈说：“不就在家嘛。”
　　我说：“我怎么没看见她啊？”
　　“哎呦，”妈妈支起身子坐好，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呼......人家是在睡觉呢。”
　　“那我明天能看见她吗？”
　　“能，肯定能。”妈妈看着我，笑着问，“你怎么想着看人家啊？”
　　我大声说：“她好看！”
　　妈妈楞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她对我爸喊：“大白诶！你儿子小小年纪就懂看人家脸啦，快进来说说他！”
　　爸爸走进来，笑着问：“咋啦？”
　　我很无辜地看着他。妈妈说：“隔壁不是新来一对母子吗？那个妹子漂亮，我们儿子就惦记着看看人家。”
　　“真的啊？”爸爸转头问我，笑嘻嘻的摸我的头“不得了了，小白，这么小就喜欢漂亮姑娘，以后娶不到贤惠老婆咋办啊？”
　　我抓住爸爸放在我头上的手，气呼呼地说：“我才不要娶老婆！”
　　“行！不娶就不娶，自己过也自在。”爸爸把手抽回来，又在我头上轻轻拍两下，转头对妈妈问：“新来那家怎么样，难相处吗？”
　　“还行吧，我见到了孩子，那妹子在房里睡觉呢。”妈妈说，“估计那妹子还年轻，不会照顾小孩，那小孩都瘦的皮包骨了，看着就可怜。她家里连个吃饭的碗都没有！想想小孩也是被饿成那样的。”
　　爸爸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就帮一下吧。明天你去他们家帮下忙，收拾收拾，也让他们过来吃顿饭。我就不去了，你们女人小孩好相处，我去了怕不妥。”
　　妈妈点头，“行，你去鱼塘里忙吧，我和小白去。”
　　晚上我看完动画片就被妈妈赶去睡觉了。我坐在床边，看见我房里的窗户对着另一个窗户，对面的窗户还是亮的。我对着窗户想，新来的一家的窗户刚好对着我的窗户，那我是不是可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啊？他们会不会也能看见我在干嘛？晚上我能不能用窗户跟那个小孩聊天？对了，我还没知道他叫什么呢！明天得问问他，对，明天问。
　　我还在想，对面的窗户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只看见他的头。是那个小孩。他好像在抬头和谁说话，应该是他的妈妈。他应该洗澡了，比白天干净了点。我看清了他的脸，白白净净，不像村里的小孩那么糙。我看得入神，他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向我这边，我们正好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惊愕地看着我。
　　糟啦！我赶紧跳下床，矮身躲开观察口。我坐在地上，靠着墙，不安地想，那人肯定看见我了！我像一个蹩脚的间谍，靠着墙慢慢向窗户移动，用手摸到了窗沿。我小心地往外露出一只眼。
　　嗯？
　　我眨巴眨巴眼。
　　哦，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