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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微视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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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媒网络以及电视广播,所有视听范围内的新闻最近都将关注点投向了那一系列的诡异自杀事件。十三名自杀者中八个是在校学生,从初中到研究生不等,散落分布于这座城市,十三个人之间没有关联也很难找出交集。
      最新一起自杀发生在城西的慧源中学,一名十五岁的初三女生把自己锁在厕所隔间里,试图用工具刀剜出双眼。一只眼球落在马桶里,漂浮在一层血水上面,另一只似乎没来得及被拽下来女生已经痛得晕死过去,红色的视神经被牵扯出来,从血淋淋的眼窝里连接到肮脏的瓷砖地面,终点缀着一颗眼球。
      那黑白相间的一颗眼球好似谁用来恶作剧的一根棒棒糖,因为绘上了瞳孔的图案才变得可怖。它保持着最大的广角惊恐地瞪着周遭的世界。
      女生是被打扫厕所的保洁阿姨发现,手腕处有割伤,但力度不大不足以致命,她是这批自杀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只是两只眼眶已经干瘪空洞,再不能目睹世间任何。对于自杀的原因她缄口不提,情绪和精神状态极度不佳,若不是警局派人时刻看护,很可能有再度自杀的倾向。

      看完这段报导时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我叹口气将报纸放进抽屉,带上一桶温热的馄饨去上夜班。如今的医大竞争越来越激烈,没争取上奖学金的我只能靠给小诊所兼兼职谋取外块。这份工作并不好,薪水低又学不到经验,且每天都得昼伏夜出,让我生物钟内分泌一起紊乱。
      不想去的确可以找得到N条借口,可打败所有借口也只需一个理由。那便是何微仕。
      何微仕是这家诊所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医生。第一次见他是我去面试的那天,我拿着传单站在门口本是要打退堂鼓的——这家诊所简陋得甚至没有门面,只占据一座大厦最顶层的小小一间,且在走廊的最尽头,找到那里的那一路我都有种历险的错觉。
      “算了,下学期好好努力拿奖学金吧。”我在心里劝着自己时透明玻璃门内走过来一个男子,穿白大褂理干净短发,金边眼镜让他看上去温文尔雅,他的脸上好像随时带着笑意,一手拿着本厚医书一手替我拉开门,礼貌地说:“微视眼科,欢迎光临。”
      “我,我是来应聘的,之前打过电话确定地点的那个。” 他那双水晶一样明亮的眼让我有一刻没来由的紧张。招聘传单上的联系方式只有邮箱和一个固定电话,我把简历发送过去之后的第三天接到电话通知我来面试,并告诉我这个地址,只是站在这栋大厦的楼下时我还是不确定地又打过去确认了一次。
      1940,十九层四十号,这真不像一个正常眼科诊所该在的地段。

      “我叫明晶。”我向他补充。
      “我知道,你本人和简历上的照片很吻合。”显然,他早已将我对号入座好。他一伸手,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那么,现在开始面试了是吗?”
      “面试已经结束了。”他依旧微笑,“我只通知了你一个来这里,事实证明我没挑错人。”
      我还什么都没做,他是如何证明的?尽管疑虑,还是为这份有些唐突的赏识而兴奋。
      后来知道,他挑错人的可能性的确很小,因为我需要做的事,实在简单到莫名其妙。

      一个月后我已经开始习惯每天晚上九点走进这座大厦,坐在微视眼科的小屋里,接待或许接连几天都不会光顾一个的客人。大多数时间屋里很安静,何微仕坐在小隔间里看书,我坐在隔间外面看书。偶尔有交谈,但也都泛泛。
      三个月后我开始给他带亲手做的夜宵,一起吃起来也渐渐有说有笑。他的眼,真的奇特,这辈子再没见过哪个人能有那么明亮的瞳孔,从侧面看过去剔透如一块水晶,让人着迷深陷。而他看我的眼神也开始有点特别的味道。

      2
      这个夜晚很惬意,初秋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扫得人身体神经都很干爽。
      何微仕和我一起吃完了我带的那桶混沌便进到隔间里看他的医书,我打开电脑,坐在接待台后面写一篇作为学期作业的大论文。感觉到灯光被遮住猛地抬起头时我不禁骇了一跳,一张脸悬在我的视线上方,声音沙哑而哀怨地叫了我一声:“大夫”。
      还好,念医科的女生胆子都已被见惯的血肉模糊陶冶得不错,于是看清那是一张真正的人脸时我便长长舒了口气,大概刚才论文写得太投入,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
      我很敬业地说了句:“微视眼科,欢迎光临。”
      他看着我,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下。我按接待程序给他倒了杯茶,他端着茶杯的手却一直在抖。仔细打量之下不免皱眉,这人似乎一个世纪没有睡过了,眼周有一圈深黑的痕迹,瘦得颧骨突兀下巴尖细,简直就是一颗蒙着层薄面皮的骷髅。
      他像个晚期癌症患者,应该去大医院而不是来这个眼科小诊所。
      “先生,麻烦先填下这张表。”我递过去一张纸,他看了眼又别过头,眼神四下里扫着,带着小心翼翼,却还是被惊吓到一样闪躲着,身体紧紧缩着时刻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
      “我已经填过了,我两个月前来过,我叫刘好。”他终于说,声音颤悠悠像走在钢索上。
      我从柜子里拿出文件夹翻找记录,每一个来微视眼科的人都要先填一张表格,这是为初来的患者建立病历档案。表格里除了姓名年龄以及眼睛近视状况这样的常规项目,额外要填的那栏是想要做激光治疗近视手术的原因。
      页面下方两行字,列了保密条款和危险责任担当。任何手术之前医生都会给你一纸协议,告诉你手术有风险,请在“生死状”上签字。微视眼科虽然小得有些不正规,这一步也还是不能缺的。
      微视眼科的主要业务就是激光治疗近视,何微仕说只要仪器够好,这里并不比大医院差多少,手术都由他一人操作,我信他,他也从未出过差池。而我便是负责接听电话、接待患者并让他们填好这份表格、以及一些消毒医嘱之类类似于秘书的工作。如此简单。

      “你是A大的那个刘好?”我拿着病历表,按照上面的信息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因为眼前的他和病历上那张一寸照里阳光又朴实的大男生,已判若两人。
      “大夫,我后悔了,求求你……”他突然开始嘤嘤哭泣,一只枯瘦如僵尸的手直直伸向我。
      “这个……你稍等一下。”我有些搞不清状况,犹豫着走到隔间里。
      何微仕仍在低头看书,我要开口却被他挥挥手制止:“我们帮不了他,世界上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隔间并不隔音,看来他都听到了。
      “可是他……”我想向他描述那个刘好目前可怜到有些可怕的状态,却看到他那双水晶样的眼含笑望着我:“晶晶,这个人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感恩,更不懂得信守承诺,你不该怜惜他,也要引以为戒,不要做他那样的人。”
      他的语气像个导师,温和又威严的谆谆教导让我就那么心甘情愿地顺从。
      我走出去,口气变得冷硬起来:“对不起不能再帮你,我们有过协议,你也已经签过字,手术完成视力恢复正常后你便永远不能再踏进微视眼科,也永不可以跟人提起,你违约了……”
      我的话没有说完,一个身影自椅子上跃了起来,从窗口决然飘落。一次性纸杯在地面上兀自滚着,他的脑浆该是和这淡黄色的茶水一样,瞬间涂满地面的吧。

      3
      刘好的坠楼让整栋大厦颇为震动,为了不惹上麻烦,何微仕决定暂时关闭诊所。我失业了,同时,也失去和他相处的机会。
      警方找到几个路经的证人,有人说是从最顶层摔下来的,经过挨间的排查锁定在1940室。1940已是空屋,但警方说已经找到近一步证据怀疑他杀,马上可以水落石出。

      不去兼职已经一个多星期,但习惯了夜间活动的我开始严重失眠。晚上站在熄了灯的宿舍窗前,就着月光望出去,所有景色蒙上暗淡幽深的色彩,似乎光明永不会再来。
      我以为遇见何微仕我的生活会开启新的希望,走出从前种种不如意的阴霾。他是正合我心意的男子,我为每日的见面空前积极而开朗起来,乐意每次动身去上班前以几杯咖啡来镇压疲乏,乐意梳洗打扮穿很久不曾动过的彩色衣服。然而,即便这样难得的不再消极的机会上天也不肯给我,我们之间牵连着一起死亡事件,再见面或许对谁都不好。
      他一定也是这样想,于是除了那个不再有回音的邮箱以外,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都未留给我。
      小小一把手术刀片在胳膊上划过,月色里看得到红白的肉翻出来,像一张艳丽的唇,唇间瞬间胀满血,痛得痛快。
      “咚咚。”忽然有人敲门。
      这个时间,除了舍监查寝不会有别人了,同寝已经快入睡的女生狠狠念了声“变态”又翻转过身用被子捂住脑袋。我走过去开门,一道强光忽然刺进我的眼,下意识用胳膊去遮挡,冰凉的触觉却趁机侵袭我的手腕,“咔嗒”一声,居然是一副手铐。
      用手电照着我的脸的便衣说:“明晶同学,请跟我们走一趟。”
      按照电影里的场景来概括,如果是□□老大,那这样的走一趟总是还会走回来的,但若是无辜好人,往往就有去无回了。事实证明,这总结是对的,他们说我涉嫌谋杀被害人刘好。

      留在1940室地面上那只一次性纸杯上有刘好和我的指纹,大厦保安也不止一次看到我出入那里,夜归早出,仿佛是住在那里,白天出门夜间归宿。刘好坠楼的那天,依然如此。也就是说,案发的那个时间,我是在1940室的。
      这些都没有错,可是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己跳楼的。
      然而这样的辩驳并不能轻易为警方所信,刺目的灯光让我痛苦而眩晕,我用一只手狠狠捏住刚才割开的伤口,以痛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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