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光片羽》皑麋

2、第二章

　　三小有初中部，可以直升，两年会重新分一次班级，之前他俩一直在不同的班级，这次升上初中才分在一起。闵之靖一直觉得付羽是那种书香门第的小少爷，不谙世事，颐气清高，不容易接近。那么多孩子，就付羽家的房子是两层的，特豪华。

　　他在校庆上见过付羽独奏小提琴，那孤高清冷的气质，他总觉得在付羽眼里台下的观众全是冬瓜，正常人哪能做到这么冷静。闵之靖从内心觉得他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如果说他是蔚蓝湖泊里高傲的天鹅，那自己就是野生草原上会飞的鸡。

　　对，会飞。
　　总有一天会飞的。

　　在升上六年级之前他一直和顾远最好，顾远脾气性格和闵之靖相似，说话也能说到一块去。

　　半年前，六年级刚开学，分完班，放学路上，他俩看见付羽，一个人背着书包，低头走着。

　　顾远吃着手中的香酥鸡，嘴里冒着热气，舌头都伸不直了，他含含糊糊的说：“你看他，”他顿了顿，咽下嘴里的鸡肉，“活的多苦啊。”

　　闵之靖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人家家里有钱着呢。”

　　“嗨，有那钱，没那自由，天天被爸妈管来管去的，换我才不要。”他用竹签又挑起一块肉。

　　“你别吃了，给我留点儿。”闵之靖看着所剩无几的肉，拍了拍顾远的脑袋。

　　“我刚看到他在我们班。”

　　“哦，以后带他玩儿。”

　　“啊？”顾远有些吃惊，手抖没挑好，一块肉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心疼的看着。“安息吧肉肉，没福气到哥哥我的嘴里…”

　　“神经病吧你。”闵之靖笑了。

　　“你才神经病。”顾远站起身，“人家大少爷可不希得和我们一起玩儿，人清高着呢。”

　　“这可不一定，你看着吧。”

　　闵之靖摸着下巴，看着付羽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的发痒。

　　“得，您就折腾吧。”顾远把最后一口香酥鸡放进嘴里，顺手扔了泡沫盒子。

　　“这哪是折腾，我是关爱同学。”闵之靖字正腔圆地解释道。

　　“新闻联播呢你。”顾远斜眼看他，“哎，你打算怎么个关爱法？说给哥哥听听。”

　　“还哥个没完了，怎么和长辈说话的。”闵之靖跳起来按住顾远的头，使劲儿拍了几下，顾远嗷嗷地叫着疼，他的确比闵之靖小上几个月。

　　“叫他知道民间疾苦，再也摆不出那副清高样儿。”他松开顾远的头，“好学生变坏非常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犯的着吗，他爸可凶了，可别到时候让我一起陪着你挨骂。”顾远缩缩脖子。

　　闵之靖没说话，嘿嘿的笑了几声，推了一把顾远，“行了，你快回吧。”

　　菜市场旁边有几栋居民楼，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不堪，每天早上和傍晚都吵闹得不行，吆喝声不绝于耳，卡车开过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楼房的轻微晃动。

　　闵之靖拎着书包回到家的时候，正遇到下楼倒垃圾的张阿姨，她是整栋楼的负责人，大事小事鸡毛蒜皮她都爱掺和，八卦得很，闵之靖并不喜欢她。

　　张阿姨见了他，赶忙冲他招招手，像是知道了个大新闻似的。

　　“小靖啊，”她压低声音，朝四周看了看，“我上次听到你们家有摔东西的声儿，挺凶的，没事儿吧？”

　　“没有吧。”闵之靖不想被她知道自己爸妈吵架的事儿。

　　“您听错了吧？”说完他径直上了楼梯，都不带回头的。
　　他听见张阿姨在楼下小声嘀咕，说明明听见了，小惠还说要离婚呢。他皱皱眉，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屋时故意把铁门关得很响，吓得张阿姨怪叫一声。

　　关了门，家里并没有人，厨房的灯还开着，他走进去，桌上放着昨天的剩菜，拿保鲜膜包着，色彩黯淡，让人没胃口。他把灯关了，回到房间，往床上一扑，本想睡一会儿等妈妈回来，可翻来覆去，硬是没睡着。墙上的钟指向五点，九月的天还算黑的晚，他坐了起来，披上外套，打算出门溜达一圈，顺便去超市接妈妈下班。

　　今天妈妈已经下班了，可她去哪儿了呢。走在路上，脑子里慢慢地想着，傍晚的天气渐渐凉了，吹来的风也掺了丝丝寒意，他打了个寒噤，街边的菜贩整理着摊位，上班族眼神疲惫地往家赶去，每个人都显得匆匆忙忙。

　　闵之靖不想去想爸爸的事，这个男人几个月才回来一次，都是在夜晚，偶尔会在家住上几天，他对闵之靖也不尽父亲的职责，他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孩子。两个人在家中不会交流，闵之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一味的遭到冷眼，久而久之，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到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近几年，那个男人回来的次数明显多了，只是每次都伴随着争吵和暴力。他不止一次在房间里听见过，妈妈总是用不小心摔伤来解释她的淤青，他都知道，但他无能为力。

　　妈妈的性格很开朗，一般不轻易掉眼泪，或许也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对闵之靖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闵之靖知道生活不容易，妈妈需要打两份工，白天去超市收银，晚上有时候去别人家里做家政，经常是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有时候看着妈妈辛苦的样子，闵之靖也会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他知道自己性格随便，不是什么正经的乖孩子，但这是他唯一坚定的事情。

　　去了超市，同事说她早就下班了，闵之靖只能先回家再说。他沿着河一路走着，初秋的风吹着他有些飘飘然，小声吹着口哨，突然，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儿，穿了他们初中的校服，坐在桥上，晃着双腿，头压得很低。

　　觉得眼熟，他一路小跑了过去，也许是脚步声惊动了他，小孩儿猛地一个抬头，看见了闵之靖，向后缩了缩，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

　　闵之靖这才认清了这是付羽，他短短的刘海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露出光洁额头，天色黯淡，可他的肤色却还是莹莹的发白，面色一如往常的清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他还是观察到了付羽细微的变化，他在害怕。可明明害怕却还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真是不可爱的性格啊，闵之靖心想。

　　“你在这干嘛？”闵之靖先开口了。

　　见对方没反应，“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又接着说。

　　付羽还是没说话，看着他，像是夜里的猫。

　　他有些不耐烦了，什么毛病，被人问话了不理，太没礼貌。他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细细的声音叫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听见付羽的声音，像一只小鸟轻轻鸣叫，稚嫩又清澈。

　　“闵之靖。”那个声音顿了顿，“我知道你。”

　　他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付羽，“你知道？”他之前从没和付羽说过话，也懒得搭理。

　　付羽点点头，小声的说：“我上次看见你和另外一个人问低年级的要钱。”

　　闵之靖愣了愣，他有些记不清了。他好像从来没有和顾远问低年级的孩子要过钱，可他现在不想去解释，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没忍住笑意，他笑自己在付羽这半个陌生人眼里居然是这个印象。他在心里自嘲，做人简直太失败了，连个好印象都没给人留。

　　“我今天没带钱。”付羽接着小声地说。

　　看着付羽认真的眼神，嘴里缓缓吐出这些话，闵之靖突然就心生烦躁。他向付羽走近些，对方又向后缩了缩，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闵之靖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喘不过气，也不知道哪来的无名火，他皱起眉头，大步走向了付羽。

　　“没有的事儿，我那是问他们借的。”他边走边说。

　　付羽没有说话，等闵之靖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捏紧了拳头，抬起头，对上闵之靖的眼神。

　　闵之靖低头看着付羽，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睫毛盈盈的颤动，似一泓潋滟秋水，清冷里带着些许倔强，格外吸人，他像是被卷进这眼神中，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开口问付羽你的眼睛怎么长的那么大，可想了想还是算了，难免有些破坏气氛。是的，严肃认真接近冰点的气氛，仿佛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可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天下来谁也没说话，天色逐渐暗下来。

　　付羽突然别开视线，站了起来，拍拍裤子，准备离开。

　　“诶，你别走。”闵之靖被他高傲的态度弄得不明不白，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他比付羽高出一个头，平日里也没少打架，要是真打起来，简直没悬念。

　　他只是感觉自己被付羽那股清高劲儿恶心到了。

　　付羽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他，闷了半晌，“你让不让我走？”

　　“不让，我今天还就不让你走了，怎么着。”闵之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耍无赖，只是看着付羽那张淡漠的脸，身体就这么行动了。

　　付羽似乎有些窘迫，他没想到闵之靖会这样做，他有些后悔，就不应该从家里出来，去哪儿呆着不好偏偏遇上这个麻烦人。

　　“你会笑吗？”闵之靖弯下腰，凑近了看他。付羽向后躲了躲。

　　“不会笑？那哭呢？哭总会吧？”见付羽没有反应，他扬起手，猛地拍下，在离他的脸只剩一厘米的时候停下。

　　眼前的付羽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皱着眉头，身体紧绷，像是做好挨打的准备。

　　真是个睫毛怪。闵之靖心想。

　　“你走吧。”他拍拍手，“明天一起上学。”

　　付羽明显被吓到了，显然是不理解闵之靖这句话的意思，眼睛瞪得老大。

　　“我说，明天一起上学。我认识你家。”闵之靖一字一顿的说着，故意摆出凶狠的表情，其实他并不知道付羽家具体在哪。

　　“为什么？”付羽机警地向后退了几步。

　　“不为什么，反正明天没看到你的话你就惨了。”闵之靖恶狠狠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他没有转身看付羽的表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走了一段路之后，他跑了起来，突然就有些奇怪，以往的他一般不惜的欺负优等生，只是回想起付羽刚才的反应，他不甘心，付羽对他的误解让他心里堵得慌。他就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就算是落魄到形单影只，却依旧能用淡漠清冷的眼神看着你，让人不那么舒服。

　　回到家，门口多了双女式皮鞋，闵之靖冲屋里喊了声，“周慧？”

　　对方中气十足地应了，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拿着条刚杀好的鱼和一袋梨，“再敢这么没大没小的？”

　　闵之靖边脱外套边走进厨房：“妈——饿死啦。”他拉长了声音，视线搜寻着可以垫饥的东西，“你怎么才回来啊？”

　　“回来路上顺路去了下菜场。”她举了举手中的梨，“这是他们送我的。”

　　“这么好？”闵之靖接过一个梨，在水池里洗着，“就是你新找你的那户人家吗？”

　　“嗯，人家里挺有钱的。”老妈正往锅里倒油，“对你妈也挺客气。”

　　“那就好。”他咬了一口梨，有些酸。

　　“说来也巧，他家也有个孩子，还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呢。”

　　闵之靖并没有在意，随口应着，擦了擦手准备走去客厅。

　　“不过你也不可能认识，人孩子优秀着呢。”她感叹着，回头打量着闵之靖，又摇摇头。

　　“这话说得，像是你儿子多没出息似得。”闵之靖有些愤愤不平，“他叫什么，三小…啊不，三中还没我不认识的人呢。”

　　“呦呵，你还长本事了。”老妈哈哈一笑，“不过我给忘了，下次再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让人带你学习。

　　“可别，我受不起啊。”他咬一大口梨，拼命嚼着。

　　吃过晚饭，窗外开始下起小雨，闵之靖想起付羽那张变扭的脸，突然期待起明天，他到底会不会听自己的话呢？或许不会吧，今天可能被自己吓得不轻，明明是个芝麻胆儿，却喜欢逞强。这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他摇摇头，掏出几本漫画，挑了自己感兴趣的，摆放工整，半天下来什么也没看，却在封面儿上画了只大眼睛花猫。

　　画完还觉得特像付羽。

　　“窗关小点儿！刚刚天气预报说后半夜雨还大呢。”老妈走进来，见到他趴在桌前，略显惊讶，“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我认真着呢。”他赶忙捂住漫画，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别说得你儿子好像什么也不干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