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会》沈欲

4、安美和玫瑰

　　“我…我不走了”顾晓红了眼圈，低下头。
　　安美全明白了，都不用顾晓开口说话，安美就全明白了。顾晓刚站定在她面前，一看那双眼睛，她就知道顾晓不会走了。她太懂顾晓了，顾晓一个眼神就把她的心事泄露得干干净净，把多少理由都讲完了。
　　是为了那个男人。
　　顾晓刚要抬头继续说什么，安美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顾晓知道安美完全有理由打她这一巴掌。她安美三四年的心血全白费了。她不分昼夜地做活，甚至去偷去抢，什么脸面都不要，低三下四地到处求人，几年功夫就把自己榨得枯瘦成一把骨头，给顾晓凑出了一张回家的船票。而顾晓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她这几年说不出口的苦，全烟消云散了。顾晓又低下头，把眼睛埋进厚厚的刘海里，双肩颤得像片枯叶，在1970年深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顾晓哭着跑开了，留下安美一个人站在江边，站到夕阳沉沉落下，对岸的灯光一点点亮起，连成一片。
　　去香港的船一个月就一班，有时风声紧了没能准时靠岸，下一班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安美看着对岸的灯光，以为那就是香港，是她心心念念了几年，曾一度触手可及的自由未来。她为顾晓设想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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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工，安美回到住处，顾晓趴在破旧的垫子上，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说道：“安安，你自己走吧”
　　“我不想让你受苦”安美的眼睛红了。
　　“不…安安，你不懂，你不懂”顾晓坐了起来，背对着她说，“我爱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不苦”
　　安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往后你要是有机会，来香港找我吧”
　　没等顾晓说什么，她转身出了那间破旧的屋子，向港口走去，她一点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进了那黑洞洞海水的怀抱。
　　耳畔尽是呜鸣，海水呛进了气管，火辣辣地疼，意识渐渐剥离，然后便是寂静与黑暗。
　　安美没想到她还能醒来。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头刻着美丽的雕花，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深褐色的地板上，安美坐了起来，环视着这间屋子，一时有些恍惚，她站起身，拉开窗帘，看到屋外的绿树，水池，和旁边精致的建筑。
　　“我是在天堂吗”安美喃喃道。
　　有人推门进来，“你醒了”来者说。
　　“我这是在哪？”安美问。
　　“香港”那个胖乎乎的女佣笑着说，她的脸红彤彤的。
　　“主人是在海边发现你的，他还以为你是条美人鱼。”
　　这时，一个英俊的男人出现在了安美的面前，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白色的领结和手套，他开口了，“你醒了，主人要见你。”
　　穿过长长的走廊，安美见到了这栋房子的主人，大腹便便，手中拿着一个烟斗，额上的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安美还没来得及道谢，主人那副被烟熏坏了的嗓子便大声地问道，“你打算如何报答我”那藏在肥胖脸上的小眼睛狡黠地看着安美。
　　“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工作。”
　　“什么工作都可以？”
　　“可以”安美想着海岸那头的顾晓，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主人突然懊恼地吸了一口那烟斗，“不不不，从此以后你就叫玫瑰”
　　安美开始以玫瑰的名字在主人经营的剧场工作，说是剧场，其实就是个固定的马戏团，用主人的话说，洋人的那套玩意，来钱快着呢。
　　安美演美人鱼，在一口大玻璃缸里，穿着滑稽的戏服，演完后收到大捧的花篮和现金，花篮主人从来没要过，他只拿那些钱，我先帮你保管着，他说。
　　后来主人犯了事，被黑吃黑弄死了，钱也都没了，只留下马戏团那些整日混吃等死的人和一堆演戏用的破烂。
　　安美又成了安美，她什么也没拿就走了，也没什么好拿的。
　　她拿着抹布在一堆又一堆油腻的盘子里挣扎的时候，有人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去演美人鱼，安美揉了揉自己饿的发疼的胃，点了点头。
　　玫瑰这次变得精明了，她攒了很多钱，想要去接顾晓，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仍想着顾晓，尽管她已经不记得顾晓长得什么样了，但她仍想着她。
　　她不知道顾晓的苦日子早就结束了，她也不知道顾晓早就回到了香港，顾晓这些年也曾打听过安美，可是安美早就没了，只剩下玫瑰。
　　顾晓还去看过玫瑰表演的美人鱼，隔着一层五光十色的琉璃，一身华丽的戏服，一缸比海水不知少到哪里去了的淡水，谁也没能认出谁。

作者有话说

　　这篇是沈欲和朋友小闹一起写的，开头是小闹写的，分割线以下是沈欲写的。其实这篇在沈欲看来，顾晓就是安美心中存在的渴望去追寻的美好，玫瑰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安美，故事表面上的光鲜都包含着弄弄的讽刺，比如精致的建筑和胖乎乎的女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