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同人）流云沉海》一片惨白

9、9

　　“你小的时候，脾气死倔。”花如令牵着原随云在桃花堡里转悠，“你娘惯着你，这桃花堡上上下下就没有你没闹腾过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那这棵梧桐树？你小时候，四岁的样子吧，爬上去，爬到枝桠上，离地一丈高，吓得我去下面接你时袖子都被下面的山茶枝划开了。那个时候，你娘还在，数落了我，很久，我听着骂，把你忘了，让你逃了。”
　　“我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记不得了。”原随云笑着摸了摸那棵树的树干，“不过娘肯定也说了我一顿。”
　　“你跑到你大嫂家去了，也亏得你几个玩的好的姻亲都在。”花如令拍着他的手，“你大嫂的堂弟，你当时最要好的朋友，旭之，考上了状元，现在在翰林里，你二哥说是块好料子，他们前些日子还说请你去京城赏花，是舶来品。”
　　“是吗？肯定是我还没能见过的有趣的花。”原随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花满楼所受到的关怀，“三哥他们近日还过得不错吧？”
　　“他们在往回赶...七童，你的身体...”原随云听到花如令尽力回避着自己的现况，心里有点酸。
　　“不说了，你还记得不？就是这个池塘，你说要养荷花，你五哥带着你偷偷溜出去，跑到花圃里去挑荷花，结果你和你五哥走散了...五童他吓得哭着跑回来，结果看到你居然正在三童的怀里睡着。你是不知道五童的表情，哈哈哈哈，边哭边笑，脸扭曲到嘴都歪了。”花如令笑着，“你从小就乖，又不哭又不闹，看谁都笑嘻嘻的，你娘最喜欢逗五童和六童说有人要把你拐跑，搞的他们俩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你。”
　　“五哥他们是一直很关心我。”原随云应着，咽下喉间的鲜血。
　　“你六嫂当年还吃醋了，小的时候六童手里只有一块糖的时候总是偷偷塞到你嘴里。”花如令想起这些儿子间的趣事又笑了笑，但声音里还是潜藏着黯然，“你每次看见你嫂子揪你六哥的耳朵时还笑的特别开心。”
　　原随云第一次听闻这样的相处经历，这是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从未有过的乐趣，相互作弄却亲密无间。要是自己之前就能有个兄弟该多好，即使没有他们自己也能重新站起来，至少，在眼盲之后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挣扎，而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将一切更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最后失去唯一的亲人。
　　“你从小就闹，长大后反而安静了下来，”花如令顿了顿，换了话题，“你上次和陆小凤是去哪了？”
　　“去...”喉间又是腥甜上涌，原随云掩住嘴。
　　“七童，咱们先回去喝口水吧。”花如令小心翼翼地扶住原随云。
　　“我再陪您走走吧。”原随云将血咽了下去，“还好，您再和我讲讲我小的时候吧，我都记不得了。”
　　已是暮春时节，风载着阳光的温暖，却让原随云失血过多的身体感到阵阵阴冷，如蛇虫般爬上脊梁骨。
　　“行啊，再走走，我们去梅园吧，你娘最喜欢那个园子了。”花如令声音平静，原随云却听出了被死死压抑住的哭声。
　　原随云没有说话，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蝙蝠公子能够说出搅动整个江湖的谎言，能够说出蛊惑人心的语句，能够说出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但面对一个真切地为自己的儿子的死亡悲痛的父亲，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原随云想起花如令最开始仅仅是听闻自己吐血便惶恐不已，又想起花如令听闻自己活不过五日后花家请来的郎中们，前前后后，有三十七个。他们是那样不愿意承认花满楼的命不久矣，可是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自己连安慰一句都说不出口。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温和有趣又体贴豁达的花满楼该多好，至少花如令不会还需要来安慰自己。
　　如果是真正的花满楼，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原随云陪着花如令转到梅园，即使是四月春芳尽时，这间院子里还有着经久不散的梅花香气，腊梅浓郁，绿萼轻灵，种种香气交杂一起，沁进任何一位到访者的心中。
　　“每到冬天，你总是赖在床上，偶尔早起就是为了这满院梅香，”花如令抚摸着一株遒劲横斜的梅树，“真是借花献佛，家里的每个人都能收到你折的梅花枝放在窗前。每年过年都是如此，这些梅树也是怕了你了”
　　“伴着一室幽香入眠总是美事。”原随云从来不曾想过花满楼会有这样调皮的时候，着实羡慕。一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瞎了和一个家族的幼子瞎了，完全是两回事。
　　“你娘一定也想你了...”花如令拍着树干，“我变成糟老头了，你娘不想看见我，你先替我去陪陪她。”
　　“好啊，我去和娘说您不想见她，娘晚上就来找你。”原随云努力让花如令开心。
　　“也好啊...这么多年了，你娘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等你见到她和她说声，我想她了，问她原谅我没有...”花如令终于没能忍住，哽咽道。
　　原随云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沉重地压在心上。他听过很多哭声，那些哭声大多伴着咒骂。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对此不以为意了，可是心中传来钝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那些真正的眼泪有多重。
　　“别哭了，”原随云哑着嗓子挤出干巴巴的一句，“我这辈子帮了那么多的人，肯定不会下地狱的，下辈子我又是您的儿子。”
　　花满楼的确不会下地狱，原随云却一直在地狱里挣扎。
　　可是面对花如令的眼泪时，原随云只能这样说，说着如今他也是这般期望的好人有好报。
　　或许，花满楼才是留下的那一个，原随云早就沉入冰冷的海底了。
　　“得了，你这辈子小时候闹得我就没个尽头，”花如令擦了擦眼角，“这辈子我操了多少心，你还是让我下辈子少闹心了。”
　　“这个儿子可说不准，”原随云听他声音稍缓，担忧的心放下些，“说不定下辈子又赖上您了。”
　　“是啊，谁又说得准...”花如令摇了摇头，“行了，再陪我转转吧，你这些年回来的时间少...”
　　以后怕是又回不来了。
　　原随云知道那些没有说完的话都是花如令心中的伤痛。没有接下话茬，原随云只是安静地陪着花如令在桃花堡里慢慢走着。
　　花如令偶尔又和原随云说起那些热闹的过往。
　　原随云听着来来往往的仆人的脚步声，桃花堡似乎一如花如令回忆中那样热闹，可是除了花三童、花五童的家眷外，桃花堡只剩下花如令叙说的声音。
　　桃花堡，花如令，就像是被时光抛弃了般，不断地失去。
　　原随云听到花如令依旧响亮的声音中的苍老。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的痛会被时间掩埋，可是不会被时间冲淡。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好好活着，至少等到那些关心花满楼的人都走后再说。
　　原随云陪着花如令用过晚膳才回到房中，本该无人的房间中却藏着熟悉的气息，响着灯芯燃烧的声音。
　　“陆小凤，你来辞行。”原随云猜到了陆小凤的来意，说到底，他不是自己的陆小凤，朋友的死对他触动虽有却不至伤心欲绝。陆小凤有陆小凤的人生，只是它和花满楼和原随云再不相关。
　　陆小凤不自在地动了动：“金鹏王朝的事还没有了结。”
　　“你的确不用陪我等死，”原随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上一世的最后陆小凤一声声唤的“七童”，“走吧。”
　　他不是他，原随云知道，可是还是看不破。
　　“七童，我不想看到你的离开。”陆小凤的声音突然和上一世才知晓原随云死期将近时的痛苦重叠。
　　“陆小凤，你还是快走吧。”再晚，也许我又分不清了。
　　原随云安静地听着陆小凤离开的脚步声。
　　他听过陆小凤很多种脚步声，有因为自己被陆小凤的麻烦牵连时的歉意，有被自己捉弄时的放松、愉快又带着一点点郁闷，有纠结于风月时的苦闷，有自己靠得过近后的慌张，有在一起的欢喜，有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沉重，有最后的释然。
　　可此时又不一样，他们只是朋友，朋友的离开拖慢了他的步伐，但他依旧坚定地走下去，离开过去，走向下一趟未知又惊险的旅途。
　　“陆小凤，一路走好。”原随云小声地送出自己的祝福。
　　原随云留在了花家，还有很多关心着花满楼的人正在赶回来。
　　吐血的症状越发严重了，缺血带来的昏睡也越发的长，原随云心里没有什么波动，他的世界一直是一片黑暗，就算死亡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自己还能有机会，再见见这些家人，再见见陆小凤。
　　原随云竟然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