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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点碎晶(3) ...

  •   第三日
      洪府上下已经张罗起一派喜庆的红,连花树枝干上都缠了一圈圈红绸。
      小丫鬟们聚在一处边贴着龙凤窗纸,边眉飞色舞地咬耳朵。
      “听说陆小姐昨夜醉得太厉害,没回陆府,是在少爷房里睡的。虽是就要过门,可毕竟还差些礼数,这么不知避讳,老太君也不管管。”
      “这有什么奇怪,她自小就粘少爷粘得紧紧的,时常霸着少爷的床。便是少爷不在洪府那十年,也偶尔搬过来住一段日子。”
      “这么不管不顾的作风,我倒是真羡慕。不过少爷那样的人,也真是没几个姑娘会不喜欢,长得好家世好心地好气质好……总之,是哪儿哪儿都好。”
      “小蹄子春心荡漾了不成?小心让未来少奶奶听了去,把你配出府去。”
      “你个狠心的!不知谁拾了少爷落下的一页诗,乐得一宿不曾合眼,吃饭走路都要拿出来咂么着读两遍……”几个丫头在方寸之间互相扭着对方的小手臂,掐起架来,身后久无人居的客房门“吱扭”打开,天寿自门里走来,长身而立若月下青松。
      他捏了几页宣纸放在一旁小几上,声音温润,也无太多波澜:“爱读诗是好事,日后出了洪府,好歹也长洪家的脸面。”
      见他走得远了,几个丫头才扑在那方小几上厮抢。全未察觉,他的语气里藏着怎样的悲怆,更不知他今日所言,句句藏着机锋。

      大老爷的书房里,几案之上处处可见古物,他喜欢收藏古董,自认是个风雅之人。
      “爹,你找我。”天寿立在案前,看这满屋价值不菲的旧物,眼有笑意。
      闲叙几句,父亲便进入正题,捏须冷色道:“天寿,你马上便是成家之人,也将是一家之主掌管洪家这份偌大家业,老太君喜欢你看重你,才让你越了规矩,不然,怎会轮得到你。”
      “天寿明白。”若他不曾归来,这家主的位置终究还是要交在父亲手里,这些年来二叔三叔的为难算计里他不曾落井下石,已是尽了父子情谊。
      “至于你的二叔三叔,这个年纪吃穿之外有些嗜好,享受人生花些银两,也是常情,别太苛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眉眼之间的笑更浓了,似孝奉的顺从,却藏着悲哀的嘲讽。
      父亲说的,又岂是二叔三叔,显是,还有他自己吧。以他这五年接掌洪家大小事务对洪府上下的了解,三位老爷无疑是这家里最逍遥的蛀虫。除了固定的月俸之外,若不在账上做手脚,怎能置得起这满屋古玩字画。
      他奇怪的是,老太君没有管。她不会没有察觉,却底线之内,由他们去。
      “父亲说得哪里话,叔父们都是长辈,天寿接了家主之位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经营这份家业,以便更好地敬奉长辈们,哪有管束的道理。”他答得得体,父亲满意地捏着胡须笑:“不枉爹和你两位叔父疼你。”
      疼他?!他点点头,陪父亲一道笑。
      五年前他刚回洪府之时,除了老太君喜得老泪纵横,三位老爷皆是惊大过喜。
      二叔三叔多方查探,未能看出破绽。那一日,二叔领了九岁的小儿子在园子里截住他,肥圆的脸上挂着圆滑的笑:“天寿,听说你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得高人教导学了一身好武艺,天齐吵着要你教,我拗不过,你就随便支他两招,让小孩子过过眼瘾。”
      天寿笑笑,顺手折过一截枯枝,临风而舞。紫袖昭昭,枯枝似化作一杆判官笔,挥洒之间点判世事。天齐看得呆住,二叔捅捅那孩子,他才想起什么,裹着步子冲进天寿的阵仗里,冷不防一摔,将将要落到地上,被天寿提了起来。
      “怎么,急着和我比试?”天寿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天齐咬咬唇,一把小小的匕首嗖地刺来,闪躲之间划破他的小臂。
      “天齐,你太求胜心切,伤着哥哥了!”二叔一声真假莫辩的冷喝,扯过孩子的衣领便将天齐匆匆带走。他按着血涌不止的小臂站在原地冷笑。
      “少爷,你刻意让那孩子伤到你?”洪三从近旁跑出来,迅速替他止血包扎。
      “先前三叔便提出滴血验身的话头,被奶奶骂了回去,二叔这是不甘心,我不成全他,他怕是不会死心。”他仍笑笑的,抬眼看看认真替他涂着药的洪三,道:“整个洪家,你应是最信我的一个。”
      木讷的脸上展开笑容,为这份信任。可又慢慢淡下去,道:“之前老太君也曾问过我……”因洪三和他朝夕相处八年,影子一样陪在他身边,他对天寿体貌特征的了解不亚于这些血缘亲人。
      果然,连奶奶也是有过怀疑的,因洪三所言才消除顾忌。
      他挑挑唇苦笑,虽已回归家族,可这十年时间已将他同亲人拉得太远,远到以他如今的耳目心神来观感,这所有人都有着陌生的另一面。

      “来来,帮爹鉴一件宝贝。”刹那遐思远,父亲一拍他肩头,将他拉到一排木格架子前,自暗格里小心取了一只紫玉斛,窄口圆肚,瓶口幽深如一眼暗黑的井,紫光自瓶口漫射而来好似升腾着梦幻紫烟。
      他心里陡然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父亲捏住那只紫玉斛,擎在眼前旋转摩挲,小心翼翼视如珍宝,“据说是件法器,天寿,你怎么看?”
      “孩儿不懂古物,但见成色确是上佳。”他眯了眯眼,仔细端详过去,心中安稳下来。
      “近些年,传说中洲出了猎魂术士,专猎奸佞贪腐之魂,而这紫玉斛便是他们的猎魂之器。”父亲口中啧啧,“若是真的,不知这猎魂术士丢了法器该如何作为?”
      “那可要小心他们夜潜洪府,将爹这宝贝偷走了。”他口气玩笑,未言明,这是件赝品。
      “我正有此担忧。”父亲言罢,又将那紫玉斛仔细放回暗格里。

      天寿自书房出来时,陆珍珊便等在回廊上,依旧罩着那件旧旧的紫衫,不知是否因了宿醉,桃李一样的面容竟有几分憔悴。
      “醒了?”他走近了,道,“以后喝酒,量力而行,否则伤神又伤身。”
      “今儿个,我们去泛舟。”她也不理他的规劝,自顾自决定。
      他偏偏头,这样的她并不寻常。归来的这五年,她亦是时时处处地缠着他,却不似近日这般,喜怒无常近似疯癫,仿佛挨近的并非婚期,而是又一次年深日久的别离之日。
      “好,那就去芙蓉湖泛舟。”他笑笑地摸了摸她额顶。
      “不去芙蓉湖,我要去沧澜海边。”
      他微微愕了一下,还是点头说好。她挽紧他手臂,小鸟一样雀跃起来,忽而又回过头:“洪三你不许跟去,今天只我和天寿两个。”
      洪三为难:“冬日里海边风大,没有个人照应……”话未说完,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腊月的海风着实是冷的,她缩在他怀里时不时打一个喷嚏,却倔强地不肯回去。
      “你就是从这片海水漂泊而去的吗?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高人呢?”她喃喃,仿若自语。他也便不曾一一回答。海天相接,恒一色的灰蓝,白鸟逐浪,须臾掩入浩瀚苍茫。
      “真冷啊,你以后若还要出海,记得多带些衣服。”她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感觉到一处铬人的突起,安心地笑出来,“我给的定情信物,也要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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