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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青衫引 ...


  •   扬州府郊外。
      此时天气已然有些热了起来。近午时分田里的人稀稀落落的,垄上树下倒是有些人三三两两坐着。看见青色衫子的少年背着背篓走过来,都纷纷向他打招呼:
      “阿宣回来啦!”
      “今天回得早啊!”
      “方才阿元和阿允还闹着要去找你呢!你回来了正好!”
      “哟,阿宣啊!”
      ……  ……
      青衫少年挨个儿回话,脚下不曾停顿,脸上也一直是明媚到堪比这时令的阳光一般的笑容,十分引人好感。
      他一路行到一座篱笆围墙茅草为顶却比周遭的房屋略略大上一些的茅舍门前,看那柴门是扣上的,想到刚才乡人提到的阿允阿元似乎是去到了官道上等自己回来,不过自己却没有看到,心里转过一些念头,手下先推了门进去,直到进到屋里旁人再看不到的时候,方才放下笑容,容色中的冷漠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他将背上背篓卸下搁到一边,顺便到墙边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喝下,视线在扫到屋内随处可见的药物虫草的时候,面上神色敛了一些,沉思了一会,眼中却流出几许焦躁出来。
      已经,近五月了。
      “哟,阿宣哪!”
      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在门口传了进来,随着声音踏进草堂的年轻男子身着灰色布衫,上面沾着泥土草屑,裤脚卷起,同样背着一个背篓,活脱脱一副山间讨生活的农夫样子。
      被唤作“阿宣”的少年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又舀了一瓢水,在那男子放下背篓之后递了过去,沉声道:“旁的人不晓得也就罢了,吴师兄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同着他们混喊些什么!”
      那吴姓青年摸了摸后脑勺,呵呵笑了两声:“入乡随俗嘛,我看他们这样叫着亲近,你若真不喜欢,那我今后都不会这样叫了……”语意中颇有可怜兮兮之意。
      青衫少年嘴角抽了抽,暗暗对自己叹了口气,口气便软了下来:“我也是不想与你们生份了才坚持这个规矩的,毕竟‘阿宣’不过是我自己照着我的名字起出来的,我真正的名字,还是‘靳墨谕’。”
      阳光照在少年姣好的面容之上,反出一圈淡淡的晕,年轻的男子几乎要看得呆了,定定地听那青衫的人斩钉截铁掷地如金石般的话语:
      “我,自出生到现在,到今后,永远都只有‘靳墨谕’这三个字,是我真正的名字!”

      靳墨谕很懒,但是并不笨。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尸体堆旁边。而那一堆尸体都是褴褛的古装,周遭的土房茅屋有些还冒着黑烟闪着火光,却没有别的活物的动静。
      她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一会儿,掏出湿巾捂住口鼻,开始在尸堆里翻找。
      很幸运的是,这一村明显是遭遇了屠杀的人,都是刚死没多久,而且里面没有她要找的人,倒是被她摸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
      然后她站直了想了想,发了一会儿呆,找了一间没烧起来看起来还齐整的屋子进去,看着地上洒落的衣服,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开始翻找搜罗,最后好不容易凑了一堆可能可以穿的衣服,于是脱掉羽绒服和牛仔裤开始换装。
      那时她已经发现自己身量和头发的改变。她打算弄好衣服之后再来照镜子。眼睛不近视了当然是好事,不过她很担心自己的眼镜的下落。然而刚才并没有找到。
      另一个好处是人瘦了胸也跟着小下去一圈儿,她拿着搜出来的一卷软布死命地缠了半天,总算看上去平了。
      然后她开始对着自己的羽绒服牛仔裤皮靴塑料袋皮挎包乃至围巾手串发呆。
      死人是真的。
      火是真的。
      寒风是真的。
      衣服什么的,都是真的。
      她穿到了一个大约是中国古代的小村庄,还是刚被人屠了的。
      身穿。那三个不在身边。
      真冷。她垂下眼睛,想。

      镜子里那张很像靳家老爹年轻时候的俊秀脸庞果然很给人加分。靳墨谕可以说就是凭着那张脸缠上了刚好行到那个村落的华佗华先生的。她想起自家同样姓华的娘亲说起老爹年轻时候偶尔被人误认成女子的“逸闻”,决心以男性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先活着。
      然而在她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华先生却训了她一顿,说“二八年华的少年女子怎可如此之不自惜!”
      二八……?她二九都过了一年了!
      华老先生却很坚持,说骨相如此,是骗不得人的。
      她也不好意思质疑历史上顶尖权威的华佗先生,于是只好缠着对方学相骨之术。
      然后顺便就开始学医了。
      然后顺便就拜师了。
      拜完师之后,靳墨谕对上华佗先生有些无奈有些纵容的笑,垂下眼睑,暗暗下了决心。
      她最开始是缠着华先生叫“舅舅”的,帮自家娘认了个老祖宗做大哥。现下拜师学艺,便将那一切全部忘掉,只叫“师父”。
      华先生的徒弟当然不止她一个。不过打她出现后带在身边的只有吴普和李当之。而李当之很快也出师了。于是靳墨谕混得最熟的就是吴普和师父家两个小孩,大名叫做华元和华允的。
      ——说实话她真的觉得师父给孩子起名字的水平有问题……哪有给自己孩子起名就从自己的字和妻子的名里面取一个字的呢?不过她原来也有同学的父母是这么省事儿的。靳墨谕想起自家经常纠结她的名字的父母,摸摸心口,复又绽开笑容围到华佗身边。

      遇到华佗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靳墨谕的口香糖都快要吃完了。她第一天把自己的衣服杂物折了又折压了又压满满当当地塞在了一个比较好拿的匣子里。穿越前买的东西零碎的就塞在衣服里和匣子的边角上,大件儿的就打包。虽然一时没有想到该怎么随身携带而不至于丢失或者被人抢去,但是总归是拾掇得像是这个村儿里出来的人了。至于衣服的穿法……她该庆幸这是冬天,没有尸臭的尸体摸起来还是可以忍耐的。
      她向来擅长忍耐。
      问题在于她实在是找不到活人,也就不能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出去以后要怎么混。
      幸好在存粮快要告罄的时候华佗师徒出现了。
      说真的,靳墨谕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虽然华佗认出了她并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但是由于母亲的好友有江苏人,自己的同班同学也有江苏来的,而华佗师徒甫看到活人张口就是苏地方言……没有出现语言交流方面的大问题实在是太好了。
      沟通既然能够得到保证,接下来的事情倒也好说。华佗师徒都是医者,又没有什么武侠小说中的怪癖,道德人品简直可以金字认证;靳墨谕出现的地方全村尽灭,官府效率稍差,便被她捡了现成的身份。
      徐州府彭城人,靳宣靳墨谕。
      ——老爹要是知道她把祖籍改了,怕不要砍死她!
      ——反正现在还是在祖宗的时候,什么状况能回家之后再说吧。

      吴普是知道自家这个小“师弟”实际上是小师妹的。他本来倒是想多照顾一下这个孤身一人流落异乡的女孩子的,可是因为靳墨谕总是一副少年打扮,性子又有些逞强好胜,一来二去的吴普就把那个性别之分和体让妇孺的男儿风范给忘记了。
      只不过这个“师弟”拜师学医,旁的都学得很快,却不擅药理。药草功效顶多混个眼熟,回头开方子只能靠死记硬背。倒是吴普所不擅长的针灸刀术被靳墨谕用得活络。师父无奈之下也曾取笑他们,言说日后索性他们师兄妹结伴行医,倒也是这一门特色。
      当时吴普心里隐约有什么动了一下。然而在靳墨谕陡然燃起的对药草的热情中化作了好笑。他在坚持说自己已然二九的小姑娘山上城里两头跑着研究药草的时候跟在她身边半是说笑地问过何必如此坚持、难不成是想考入宫中做女太医不成。
      却听到这个已然对他们全面信赖的少女认真答说,她想早日出师,去寻找她的同伴与回家的办法。
      后面靳墨谕喃喃自语的“左慈”什么的在吴普耳边只是一划而过。他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希望师父的建言成真的。
      可惜,他却不是那等强求之徒。

      和他人交好是靳墨谕的习惯。每到一处新地方她总会先给人都留下好印象。华佗倒是知道她其实颇不耐与人交际,却觉得打理好与旁人的关系给人留下可信可考的好印象也是医者所需,故而并不干预。师兄弟几个都羡慕佩服她好性子好人缘,却不知她不过是打听消息罢了。
      靳墨谕相信赵宁査幽熙她们同样穿了。因为她当时为了保护査幽熙而扑过去时是看着自己将将要触及人体时手指前面忽然空了。然后她才失去的意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靠得那么近醒过来却只有她一个人。如果那三个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
      “啊啊,头疼。”
      靳墨谕低低叹了一口气。
      “嗯?墨谕怎么了吗?”好青年吴普凑过来问。
      “没事。”靳墨谕起身,准备去和三国时期的灶台奋斗——谁叫她拜师的时候师母已经不在了这一家子都是男性生物呢,“你去把阿元阿允找回来吧——师父今天又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吴普笑呵呵准备出门,“晨起打量着像是要进城,怎么你没碰着?”
      “没有。不管他了。不会丢的。”
      “师父听见了会伤心的……”
      “我有说什么吗?”
      “挟师弟’你太……”
      笑闹中忽然一阵哗乱声远远传来,听着倒像是朝着这边过来的。靳墨谕和吴普对视一眼,一齐走出门去。
      就见一伙官兵气势汹汹烟尘滚滚地过来,一路喊问:“华佗先生居所何在!”语气却不见半分礼貌。
      靳墨谕吴普眉头都皱了起来。
      却是靳墨谕首先走过去,推了柴门站在道路中央,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那边貌似领头的官长挥了挥手,斜眼睨过来:“尔是何人?敢阻我等办差?”
      靳墨谕面上神色不动,淡然问道:“敢问是何急务,却要如此排场?”
      那官长左右看了看,见众人皆怒目以视,想起上峰交代,不由收敛了一些容色,道:“奉令寻华先生前去治病,不知华先生居于何处,故而问得急了。”他撇撇嘴,上下看了眼前青衫少年一遭,终究不服气地问道:“尔是何人?”
      靳墨谕微微翘了翘嘴角,只是一揖:“不知是哪位大人急病?我家师父尚未回还……我乃元化先生门下,靳宣靳墨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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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青衫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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