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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树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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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成了仙会有腿么?”
“或许吧……”狼低下了头。
或许有,也就是或许没有。我或许一生都不能行走,再怎么修炼,都只是井底之蛙,眼见这一小片天地,无聊而日复一日的等待,听着其他的对外物的诉说……这,这有什么意义!
我突然很气,我是颗树,气我天生无腿,气我就算长的再高也不能观瞻尽这世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厌倦生命,因为如我一般存活于世,实在索然无味。我想起杜鹃的啼鸣,果然是不如归去……
狼有了内丹,原本可以化作人形去游历世间,但他却没有马上走,他依旧蜷缩在洞里,和过去一样的作息。
“你不准备出去游历一下吗?”我问他。
“马上冬天就来了,这里立马会空旷起来,你没人陪着会很孤独。”
“你早去早回,顺便带点故事回来,这样我才能避免以后孤独。”我跟他玩笑话道。
“你希望我现在就走?”狼沉默了好久,问到。
“我听人说,正因相聚才会别离……”我道:“我…我希望你早去,这样才能早回…”
“那好吧……”狼道。这回答的声音很小,似乎不愿被听见。
“对了,你现在不是能变成人了吗,快让我看看你的人行好不好看?”我心里蓦地好伤感,但是我却表达不出这很伤感,反而用一种异常的欢快来掩盖。
狼站直了身子,四周骤然被光圈缭绕,片刻之后,一个赤着身子的男子出现了。
他眉高鼻直,眼部深深地凹着,有着刚毅的轮廓。他的嘴唇是黑色的,但所幸,他的头发和眼珠也是黑色的。他的皮肤并不很白却也也不黑,对一个男子来说正是恰到好处。
“你觉得怎么样?”狼眼睑处蹙成一条细纹,使鼻梁更高,他似乎在疑惑,又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我不知道人世间怎样的长相算是好看,但我觉得,你这样的外貌很舒服。”我由衷道。
“不过,你最好去弄一身衣服人似乎很重风化……”我最后道。
狼就这样走了,这一走,便是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我学会了听各种动物的言语,我听说那个和尚已经取到了真经,我听说太平盛世倾覆了,我听说又是乱世,我听说了许多许多,却再也没有听到狼的消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 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龙师火帝 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可是每当我背千字文,就会想起狼的种种,再不能不去思念。
我也一直在修炼,我将长叶覆住顶上剩下的果子。狼走了大概有三百年了,三百年来我没有结过果子,而顶上的果子也不曾陨落。
我开始有了灵体,可以幻化出手,甚至脸,可是我依旧没有脚,不能动。我如今算是个山中精灵了,可是修炼成精灵也不过盘踞一方土地,被其他动物视做怪物。我很少化灵,因为那样总会吓走停栖在我枝头上的鸟儿。
狼住的树洞后来又有了许多居住者,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活得久一点。我开始害怕与动物做朋友,因为一旦他们走了,我会比一开始更加寂寞。
我开始沉默,像一棵普通的树一样不发一言,甚至任凭啄木鸟用尖喙刺入我的枝干。我开始意识到,三百年真的好长,长的我已经快要忘掉了狼的模样,。只是我还知道我在等他,虽然我也不懂,我为何在这件事上这样执着。
这一日的上午,来了一个人。他穿着锦缎的衣裳,却没有带仆从,他似乎很慌乱,却又似乎不太着急。他披散着头发皱着眉头,却又走的很慢,他似乎是迷了路。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本来这一次也不想出声,可是他在我旁边转了好久好久,转的连树洞里新住的狸猫都烦的睡着了。
眼见着快要入夜,山中怪兽即将出没,我只好道:“你迷路了?”
他惊异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想到是树在说话,他小心翼翼的问:“是谁?”
“我是树灵,”我答得漫不经心,人虽然对妖怪害怕,却又不担心山中精灵,那些年,我还常与人说话的时候,也有人给我系过红绳许愿。
他微愣了愣,然后行礼道:“小生冒昧,惊扰地仙了。”
“我离成仙还远的很,”我笑道:“你是迷路了吗?”
“此地地形过于复杂,小生要到西边去,可小生第一次走这座山,所以不太找得到山的出路。”
“此地地形过于复杂,小生要到西边去,可小生第一次走这座山,所以不太找得到山的出路。”
“你去西边干嘛?”我想到西边,忽然想起和尚,又添了一句:“是去取经?”
“取经?”这男子愣了愣,又解释道:“小生此去,是去昆仑修道。”
“修道?”我思索了一下,试探的问:“你…你过得很苦嘛?”
他皱了皱眉头,最终叹道:“或许吧。”
“我倒是觉得你至少比我好,你有脚,可以看更广阔的世界。我也想有脚,可我知道,一棵树原本就不该有脚。”
“其实,或许有一天,你有了脚,却又了更大的不满足。你觉得苦,或许并非只因没有脚,甚至是活的太长了所以孤独。”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因为这话上下不通,但他的声音分明又令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这话似乎不错,我的确觉得孤独。”
“地仙没有朋友吗?”
“有,但他暂时离开了这里,所以我在等他。”
“他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必定会回来。”
他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也知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不能肯定的,但我却莫名其妙说出了这样一句极肯定的话,这话连我自己也是震惊的。
过了好久,我又道:“你为何要修道?”
“因为我不愿活却又不想去死。”他这话有些悲凉,眸中也透出略暗淡的神采。
“很多年前有人告诉我,说佛与道是解救苍生之法。”
“或许罢…毕竟他至少给了我一个选择,让我不是非得赴死。”
“那你怕死吗?”
“说不怕是假的,但其实活着更痛苦,只是要我现在去死,我不甘心。”
我突然从他的神色中看见了一些异样的华光,他必定有极大的委屈和动力,也必定不会就如此抑郁下去。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非同寻常,但我不确定,也不敢妄下结论。
所以我只道:“修道的话,据说可以长生成仙。”
“我从没想过成仙,也不希望活太久。”
“你倒是奇怪,千百年来寻长生之法者不计其数,你却不愿?”
“你瞧你活的这样久,却觉得这样寂寞,我不求生命长久,只求所活一世,必洋洋洒洒,不居人后。”
“可你又说这样很苦?”我不解到。
“对,很苦,苦到宁愿赴死。可我若真的赴死,便成了懦夫。”
“可是懦夫不过是他人对于你的评价,你是你,与他人无关,何必去在意他人的看法?”
“可一个人活着,并不全然是为自己而活的。一个人的身体还未满足的时候,就难以了解精神上的痛苦。而当他物质圆满的时候他就会明白,精神的苦要比□□的苦可怕得多。”
“那就精神上的苦究竟是救了那个人还是害了他……”我更不明白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存在使我明白我必须战胜我自己,去完成我未完成之事。”他这句话说的异常坚定,整个人仿佛独立于天地之间。
我给他指了路,他说他姓赵,自那以后我也再未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