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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儿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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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云殿内,陈钰正在看竹简,下人递进来一张绢帛。陈钰接过一看,眉头微皱。
此时正是四月桃李纷飞,绿柳映水,几只翠鸟展着矫健的身子略过水面。玉湖圆阔的水面上立着一个亭子,竹子铺成的九曲回廊连着岸边,春风送爽,游人们被太阳一晒,出了薄薄的汗,在绿荫下乘着凉。
陈钰来到亭子里,看向里面盘膝而坐的人,微微一笑,叫道:“夏弟。”
那人抬头,也是一笑,叫道:“陈兄,你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夏霖望着远处的湖岸,目光空远,似在追忆着什么。
“我们三人有多久没有一起喝茶了?”
陈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夏霖舒朗的笑容变得苦涩,问道:“这么做你开心吗?他一直,都是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兄弟。”
陈钰冰凉一笑,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要怪就怪那个女人,谁让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呢?许婧让我失去母亲,我也应该让她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陈钰看向夏霖,露出一个凉薄的笑,“这很公平。”
公平?公平怎么可以用人命来填补呢?
心中升起一丝悲凉,犹记得初到陈国王宫,处处受到轻慢,他不过八岁的稚童,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宫殿里,吃的是剩饭,住的是破屋,每晚还要忍受着被褥的霉味。开始几个月因为水土不服,整日整夜的发烧,也没有人管,直到他觉得快要死了,昏昏沉沉的。
额上一抹清凉,稍稍唤醒了他的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笑容。
“你怎么样了?头还疼吗?我发热的时候头都会疼的。”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你是,谁?”此时夏霖已经虚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唇也因为缺水而开裂,动一动嘴唇,火辣辣的疼。
“我是陈适。”说话间,陈适用绢帕沾着温水润湿夏霖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仿若在呵护着珍宝。
大概是这个动作让夏霖感到温暖,他放下了戒备,说道:“我,我想喝水。”
陈适连忙给他端来水。
“你慢点喝,不要急,还有好多呢。”陈适一手扶着碗,一手轻轻地给他顺着背。
夏霖一口气喝足了水,力气方才回来一点点。
“谢谢你。”
“不用谢。”陈适又露出一个笑容,夏霖顿时感觉全身好像被春日的阳光照耀着。
第二日陈适又来了,手中端了一碗粥。夏霖生了病,浑身没力气,陈适就给他拿药煎药,送吃的,一天要跑好几趟。夏霖喝了粥,甜甜的,小舌头把唇角也舔了舔。
夕阳西下,宫墙上半阴半明,破落的宫院里杂草遍生,蝈蝈和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充荡在整个宫院里。两个小孩儿就坐在石阶上,面对着太阳,脸上也被映得明亮。
“你为什么会来陈国呢?”
“我不知道。父王让我来,我就来了。”
“你是陈国的王子吗?”
陈适点点头。“我母亲是贵妃。你母亲呢?”
夏霖低着头,陈适还是看见了他眼中的落寞。
“她已经死了。”
陈适搂着夏霖的肩膀,说道:“不要难过,以后,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
陈适拿着几个糕点,兴冲冲地往夏霖的宫殿去,这是父王赏给母亲的,说是用进贡的材料做的,非常难得,母亲给自己留了几块,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夏霖。
“站住。”正在想象着夏霖见到糕点时的高兴模样,突然眼前闪出一个人。是陈链,陈链不过十岁,从小喜爱武艺,是几个王子中武艺最好的,陈王也颇喜欢这个儿子,所以陈链总是恃宠而骄,把王公大臣们送进宫陪读的儿子们管得服服帖帖的,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陈链怕陈钰,因为他母亲是王后,外公是相国,他是太子,陈链讨厌陈适,因为许贵妃得宠而陈适性子懦弱,说简单点陈链就是欺软怕硬。
陈适将糕点藏于身后,胆怯地看向陈链。陈适虽然大一些,但个头却没有陈链高,所以陈链轻而易举地将糕点夺了过来。
“还给我。”陈适要扑上去夺,那些小喽啰们立即将他按住。
“这是父王赏给母亲的,你不能拿。”陈适叫道。
陈链本就讨厌许贵妃得宠,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生气。“原来是给那个狐狸精的,我偏要拿,你能怎么样?”说完当着他的面,将糕点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
陈适想动却动不了,急得哭了起来,双眼红彤彤的,很是可怜。陈适本就长得像许贵妃,稚嫩的面容小巧秀丽,这一哭更像个女孩儿了。
“瞧这哭的,真是可怜兮兮的模样,肯定是跟你那个狐狸精娘学的。你娘肯定是天天在我父王面前哭,才迷住我父王的,是不是?”
“不是,你胡说。”
陈链狠狠地抽陈适的头顶,把陈适的发带打掉了。
“还说不是,你娘下贱,没进宫的时候就勾引父王,还害得王后早产,生下了一个死胎。”
“不是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娘。”陈适叫喊着。
“你还叫。”说着又抽了几个嘴巴子。
“住手。”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朝那个声源处看去,只见太子就站在不远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孩童,但双目晶亮,高额挺鼻,再加上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顿时让那些小孩儿不敢乱动。
陈钰缓步来到陈链面前,叹口气,说道:“父子亲,亲子亲,父王时常教导我们要友爱兄弟,三哥忘了吗?”
陈链朝上翻了翻白眼,小嘴微微一撇。
“大哥,你没事吧?”陈钰也不管陈链,只看着陈适问道。
“子书,你来给大王子束发。”名叫子书的侍从听到召唤,当即放下满怀的竹简,跑了过来。
陈链瞪了一眼陈适,硬声说道:“太子,我去玩儿去了。”并未得陈钰点头,陈链就招呼小兄弟们走了。
“大哥怎么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这里是长秋宫后殿,并无人居住,长年荒废。
“我是给夏霖送吃的。”
“夏霖?”陈钰眉头微皱,并无印象。
“他是夏国的王子,来这里做质子的。”
“你去给夏国的质子送吃的?他没吃的吗?”
“他很可怜的,一个人住在荒废的宫殿里,有人想起来给他送点剩饭,没人想起来,就饿着。”
夏霖正在地上写着什么,突然肚子咕咕地响,他望着殿门,心里一阵失落,看来今天又没有吃的了。他低头继续在地上写,这时殿门被打开了,他抬头便看到陈适的身影,心里一喜,又看到他身边多了个陌生的人,心里有些紧张。
“霖,你在做什么?”陈适拉着陈钰,跑到夏霖面前,低头却看到地上画着看不明白的字。遂问道:“霖,这是什么呀?”
“是夏国的文字。”耳边响起陈钰的声音。
夏霖也是抬头好奇地看向陈钰,“你认识?”
“我正在学,看你所写,你很思念你的姐姐?”
夏霖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她叫无忧,是最疼爱我的一个姐姐,在我来陈国的时候,她去了吴国。”
陈适蹲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伤心了,天下之大,总有一日,你们会再相遇。”
破败的宫院里,清晨的露珠还未干,折射出太阳光五光十色。夏霖还未梳洗,只听一声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夏霖以为是陈适来了,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夏公子在吗?”
夏霖开门一看,竟是一个内侍,身后还跟了许多宫人。夏霖有些胆怯地退了两步。
那内侍过了庭院,行礼道:“夏公子,奴才是品淑殿的内侍,奉娘娘旨意来给公子整理整理院子。”
夏霖诧异地看着这群人,品淑殿可是王后的宫殿,这人是王后身边的内侍,可是却说来帮自己整理宫院?
等等,他刚刚说是奉娘娘的旨意来的。
见他仍然呆愣愣地,那内侍说道:“娘娘说您是陈国的贵客,不可怠慢,所以昨天请示了大王,给您修整院子。”说完便指示那些宫人们动手。
整整三天,拔了草,修了宫院,又移种些花草。陈适几天未来,一进门以为是走错了地方,却又见夏霖坐在台阶上,他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适问道。
“前天王后娘娘让人来帮忙修整了一下。”
陈适想了想,喜道:“肯定是太子殿下。”
是呀,这么偏僻的地方,谁会关心他?何况他来了几个月了,要修整早就修整了。心里这么想着夏霖非常感激陈钰,虽然他总是端着太子的身架,看上去不易亲近,一点也不如陈适亲切热心,但心地是很善良的。
是的,小时候的陈钰很善良,可是从郗家落败,他就变了。他一直知道陈钰是恨王后的,可是他却没有能力阻止他伤害自己最好的朋友。
湖水泛着金光,一荡一荡的,仿若在水面上漂了一层金粉。陈钰何时离开的他不知道,端起一杯茶,眉头微皱,却已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