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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毒与药(五) ...

  •   邱灵赋第一次看到邱心素有这样的眼神,怀念又平和。
      她通常怀念时并不平和,平和时不会怀念。
      她此时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邱灵赋竟然一瞬间觉得此生无憾。
      但此生怎么可能会无憾,没有遗憾又怎么叫做人生。
      邱心素道:“我原以为知道这事的人已所剩无几,毕竟白家已亡,而知道此事的少数人,都会以守口如瓶自保。当年你爹死后,我甚至也把自己藏好了。可白家下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时,我便知道仍有不死心的人。”
      她又道:“不久前我杀了许多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但段惊蛰是非死不可的。”
      邱灵赋习惯探看邱心素心中的想法,但他从来未真正看懂她。可这次,他敏锐的心似乎隐约知道了她此番话的意思。
      邱灵赋看着她的眼睛:“娘,你一定要守住这件事,对吗?”
      邱心素迷茫地看着他:“他一定要我守住这件事。”
      邱灵赋看到了邱心素的手,在月光下惨白如枯骨。
      说书人常形容那些绝世女侠的手,无一不是纤纤玉指,光洁如削葱根,可无论是邱心素的手,还是含嫣衔璧的手,他都只见那手布满剑痕伤疤。
      这些手因为在风霜里执剑而龟裂流血,也因为心中坚守的情深意重被泪痕浸透。
      邱灵赋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真的握着了那双手。
      他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要守住秘密,便要杀段惊蛰。
      常人被生死威胁,便一定交出解药。这是阿魄一向的认识,他知道以武犯禁的妙处。可杀了段惊蛰,偏偏不会有解药。
      常人稍被设计攻其所重,也会交出解药。这是邱灵赋一向的认识,他喜欢以文乱法。可段惊蛰偏偏又是狡猾透顶的人,无人弄得清楚他的心思,还又无情无欲。
      现在仅仅把那取得解药的希望寄托于孔汀,或是段惊蛰的心。
      邱灵赋最不相信的便是人的心,何况这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我知道了。”邱灵赋又对邱心素道。
      他握着邱心素的手,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能如此亲昵地触碰她。
      可邱心素的手却忽然从他手里溜了出去,邱灵赋有些发怔,却见她的手放在剑上。
      她低声道:“有人。”
      邱灵赋却不惊讶,他似乎对有多少人来,来人又是谁,全都毫无兴趣。
      他看到邱心素的神色又渐渐松懈,便心知肚明。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只见黑夜里两个影子披着月光游来,一人步履稳扎,一人步履踉跄,近了一看,都是憔悴的神色。
      那月光下瘦削的少年,面上同是以泥遮掩的少年,不是阿魄是谁。
      阿魄应该带着解药来,可他身后却跟着个狼狈的孔汀。
      邱灵赋朝他奔来,往形容枯槁的人怀里撞去。
      阿魄把脸埋在那少年的长发中,哑着嗓子:“我来找你,不是与你说放弃,是想一起再想办法。我没有你聪明。”
      邱灵赋放开他,还未等阿魄好好看他的脸,邱灵赋却把脑袋凑了过来。
      他一向肆无忌惮,此时在那孔汀面前,在身后邱心素的目光下,依旧要亲吻阿魄。
      邱灵赋又把阿魄拉到邱心素面前。
      阿魄看向她,他第一次看见她真正的模样,这个女人果真如传说那般孤傲美丽,她与上次见面一样,眼神清冷无波。
      邱灵赋对邱心素道:“娘,我要与他成婚。”
      阿魄看向邱灵赋,邱灵赋眼神坚定,绝无调侃和玩笑的意思。
      那身后的孔汀,疲惫不堪,对此时几人的事已经无心理会,可听了这话,哪有不惊讶的人。
      放眼江湖之中,再传奇的人,作为父母,听了如此草率大胆的决定,哪有不大怒的,更何况邱灵赋与阿魄皆是男子。
      可邱心素甚至没有看阿魄一眼。
      她只淡淡道:“在哪成婚?何时成婚?”
      “就在这里,现在成婚。”邱灵赋又看着阿魄的脸笑,“现在我们都是乞儿。乞儿天地为家,所以就在这里。此时月色好,便是良辰吉日。”
      阿魄看着邱灵赋的笑容,他看出邱灵赋说出此话时,心中是真的快活。
      此时虽然心中有还有千般话万般疑虑,却也全都压在心底。
      一想到要与他成婚,阿魄的心也开始怦怦乱跳,这一路而来别的事,也暂且放在脑后。
      他也笑着问他:“如何成婚?”
      邱灵赋指着那孔汀:“让他来帮忙。”

      就在这房屋歪斜的陋巷之中,就在这月不盈满的夜空之下,四处都是扭曲的黑影。
      唯一一片完整的月色,落在邱灵赋与邱心素近来习武的地方。
      “一拜天地!”
      孔汀的声音在黑暗的陋巷中回荡。
      邱灵赋与阿魄双双跪下,朝路的一边拜去。这条路通向紫域最繁华热闹的方向,远方有无数高楼华灯,酒肆茶馆,还有香车宝马,英雄美人。
      “二拜高堂!”
      那两人又朝邱心素一拜。
      孔汀觉得这幅场景着实幼稚可笑,仿佛是仅仅是为了满足邱灵赋的游戏罢了。阿魄和邱心素竟然随着邱灵赋胡闹,让仇人来做傧相。
      不是这两个让江湖为之忌讳的人都依着他宠着他,邱灵赋哪里来的顽劣性子?
      邱心素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背脊挺直,她的剑放在了屋子里。
      她轻轻一点头,竟然也像是脱去了一身寒气,显得温和。
      邱灵赋许久听不见下一句,一看孔汀正对着邱心素发怔,正想抽出剑惩罚他,可一想此时正大婚,又怕大动不吉利,手中便飞出一根银针便朝孔汀而去。
      孔汀闷哼一声,朝邱灵赋看去,却见那邱灵赋凶神恶煞,一张本冷清的面容因为目光而狠戾。
      他正要张口,却又有些迟疑:“夫······夫妻对拜!”
      邱灵赋与阿魄二人面对面,邱灵赋眼神看到阿魄身上,变得暧昧又诱人。
      阿魄笑眼盈盈,眼神几乎不离他。
      阿魄要读他,仅凭他一双眼睛。
      两人前所未有的敬重一拜,像是相见分外眼红的仇人终于握手言欢。
      孔汀道:“礼成!”
      邱灵赋立刻牵起阿魄的手,来到邱心素身边。
      邱灵赋从不爱规矩,此时如此计较地要与他成亲,这一板一眼地三拜下显得滑稽可笑。
      “满意了?”阿魄笑问。
      邱灵赋摇头:“不满意,今后若有机会,从淮安到这里,要在每个镇上成亲一次,要吃镇上最好的美食,还要镇上最美的人来看。”
      阿魄想了想,觉得这才是邱灵赋真正期望的。
      他笑道:“好主意!”
      邱灵赋面露喜悦,竟然又恬不知耻地去求邱心素:“娘,今晚还得洞房,我与阿魄去别处,你帮我看着那小子。”
      仅有自己与邱心素在的时候,他可不敢与邱心素那般亲昵。
      孔汀一听洞房二字,面上有些尴尬,可看邱心素却只当做平常事,并不反对。
      邱灵赋回屋内取酒,出来时还给孔汀扔了一包东西,孔汀接来,竟是半只烧鸡。
      邱灵赋这般小心眼,竟然会对仇人施舍?
      邱灵赋好心情道:“今日大婚,多吃点才吉利。”
      邱灵赋与阿魄一人满怀佳肴,一人提着好酒,两人并肩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没有红烛,两人在屋顶彻亮的月色下才能看清彼此的脸。
      邱灵赋倒了两杯酒,这一壶酒,他今夜喝了两轮。
      两人笑对彼此,都执了杯子,交臂对饮,将粼粼月色吞入腹中。
      邱灵赋喝光了酒,抬眼看阿魄正笑眼看自己,便凑过去要吻。阿魄却抵住他的下颚,近近观察着他,轻声道:“我怎么觉得是陪着孩子玩了一遭。”
      话说出口,只见一道寒光闪烁,邱灵赋却将阿魄的匕首抽了出来,抵住阿魄颈脖。
      邱灵赋低声威胁:“认真一点。”
      阿魄笑着将他握着匕首的手握住:“是你不认真。我不要你怀着现在的心情吻我。”
      邱灵赋盯着他的眼睛:“今日大婚,你不吻也不要吻?”
      阿魄却歪着头笑问:“我不知你竟然这样注重礼节?”
      邱灵赋开始为彼此之间横着一把匕首而后悔,让他自己无法更凑近阿魄,可阿魄却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急道:“现在!我现在注重!”
      阿魄从他手中夺了匕首,好好地收着:“你要亲我或与我做,那就只想着我,别去想其他。我要你从我这里获得愉悦,而不是痛苦。”
      邱灵赋却睁眼说瞎话:“今天是大喜日子,哪来的痛苦?”
      阿魄在他眼皮上一吻:“你真的不痛苦?”
      而后他看到邱灵赋眼睛明亮:“没有!”
      “真的?”阿魄亲昵问道。
      邱灵赋急切道:“真的。”
      阿魄的手摸上邱灵赋的胸膛,直视他的眼睛,又一字一字问道:“是真的?”
      邱灵赋眼里很快流出眼泪。
      阿魄将他拥住,他什么都明白。他要读邱灵赋,仅凭他一双眼。
      他上次见到邱灵赋,也是痛苦的。
      那时饥寒交迫,毫无希望。
      邱灵赋现在痛苦,是因为天上月好,佳肴美酒,所想之人都在身旁。

      清晨露水沾衣,寒气侵入屋内。
      阿魄醒来,邱灵赋已不在身边。
      唇上有些奇怪,他用手轻摸嘴唇,只见手指上沾着一点血痕,不过稍作思考,便舒展了眉头,哭笑不得。
      昨夜那人喝了酒便在自己肩上睡了,到最后也未让能亲吻。所以今早便遭了如此狠毒的报复。
      阿魄舔了舔唇,他听到屋外不远刀剑交戈。
      他听出是邱心素与邱灵赋二人在比试,便起了身,慢悠悠晃着过去。
      可才出了屋子,却正好见到邱心素极快地跃至邱灵赋身后死角,手中长剑朔朔,迅如驰电,刺向的竟是邱灵赋的心脏。
      他念及昨夜的邱灵赋,心中一寒,人已经朝两人跃去。眼看来不及,便想也未想,将那匕首飞出。
      只听锵的一声,邱心素长剑一偏,将邱灵赋肩上的衣服划开一道长口。
      邱灵赋将那破开的衣衫阖上,将白花花的肩膀遮住,一双眼睛透亮地直视阿魄:“阿魄,你又破我衣衫!”
      邱心素收了剑站在一旁,一双眼放在阿魄身上。
      阿魄也看着她,口中的话却是回应邱灵赋:“你那衣衫早破了,今日我去给你买件新的。”
      邱灵赋竟然不要:“新的便不像乞丐了。”
      阿魄忽然将邱灵赋亲密揽在怀中,往他耳边亲了一口。
      阿魄对邱心素道:“谢谢邱前辈成全我们,今后阿魄定会竭尽所能护着他。”
      邱灵赋听了心里高兴,却压在嘴边不肯笑。
      邱心素面无表情,只是道:“那段家之人如何处理?”
      “段家之人?”邱灵赋奇怪。
      邱心素道:“他绝不是孔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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