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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盟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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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淮京是皇权重地,那紫域便是江湖命门。
因四面环险独享安土,千百年来,这江湖重要门派来往必经之路上,便铸起了一座城。
江湖虽无武林盟,可城中各大门派皆有势力在此,相互制衡,自成规矩。朝廷的管辖几乎伸不到此处,但小喽啰小混混鲜敢挑衅,这表面上便比任何城更宁静。
几乎以城为驿,过客皆是豪杰英才美人,久而久之,也成了天下第一的风流城。
此时万家灯火,正是赶着进城的墨客侠者得以歇脚的时刻,街道灯火辉映,茶楼酒馆喧声闹语。
长以此往,无数个歌舞茶酒里颠倒的夜晚,无数个梦我不分的过客。
这里有多少街道,便有多少经脉像是掌纹一般烙印在这大地上,其中来往多少人,便带来多少才思豪情或是是非纷争,把这掌纹越烙越深。
路两旁都是高谈阔论嬉闹之声,把路上行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步子也拖拖散散,欲走还留。
也只有一位带着竹帽高大挺拔少年,风尘仆仆,那项颈像是拔地的竹似的,周遭的任何动静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他牵着一匹马走着,赶路到此处必须得走缓一些,毕竟这城可吃不起扬尘。
衣着朴素破旧与那脸上不讲究的污黑,也让旁人因为他微不足道的身份减少了对他的探究。
却也有莽莽撞撞的人惹了他的平静。
“小心。”把撞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个小姑娘扶稳了,才安抚地一笑,那小姑娘便被人扯开了。
“别跑,看点路······”那做父母的斥责的虽不是那乞儿,投向那乞儿的却不是友善的目光,走远了还瞪了几眼。
那小姑娘倒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回着头。
这么一耽搁,居然停在了一座人不多的茶楼前,下意识抬头一看,那木屏上苍劲有力雕漆着三个大字:紫江筑。
这三个字倒是让人想起了一个人。
此时那人说话时得意的双眼,像是就在自己眼前,一股难言的心潮涌上胸膛,汩汩发着热。
阿魄想着,忽然自嘲一笑:这江湖路上,似乎让自己想到那个名、念起那人的容貌的事物,未免也过多了。
才把神收了回来,正要继续赶路,那紫江筑里却却好巧不巧传来谈论之声。
“饭酒老儿说的是真是假,这可难辨了······”
“也是,一提那饭酒老儿,这真假还得考究一番,不提了不提了。”
阿魄似乎不知道该回头还是继续前行,那颈脊便僵硬地一动不动。不过犹豫了片刻,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还是扭头朝那边看了去。
可那桌茶客关于饭酒老儿的话题已经到了尾声,又东拉西扯到了别的事上。
“焰云庄有个叫烈百溪的弟子,上次被湘水宫捉去之时传得沸沸扬扬。我前几日有幸遇到那烈家大小姐与那烈百溪,与那烈百溪问好,问候起此时,那少侠就满脸羞愧······”
两人大笑起来,另一人道:“那烈百溪作为个江湖新秀,因为焰云庄的旧怨,也算是在江湖扬名了一把,但别人都是因为惊才绝绝,他么······这位少侠?你······”
那走近两人的竹帽乞儿从身上掏出几个碎银,放在桌上,笑着却是半点冒犯的恶意也没有:“那饭酒老儿说的是什么,还烦请两位与在下说一说。”
说着便是坐在了一旁,洗耳恭听:“打扰了。”
两位茶客面面相觑,这打听消息给点恩惠是正常,可自己却从未被这乞儿施舍过钱财。
今儿倒是见着了稀奇。
紫域有一角,名为陋巷,地处偏僻,是为紫域中灰色一角。
东处旧屋尚好,是大多数乞儿歇息的好去处。西角之处旧屋残败,摇摇欲坠。
紫域之人通常会把暂时不用大件杂物放置此处,而后置之不问的物品堆积,久而久之,这西陋巷便成了一角物具齐全却毫无生气的死角。
可极少的人知道,这些漏风漏雨的危楼,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罢了。
暗地里悉悉索索,偷生着一拨贼鼠。
即使是通明的月光之下,因为这里夜深人静之时极少灯火,也是一片死气。
一个顶上破旧柜子在一座破墙旁静靠着,里边不断地发出轻轻响动。
柜子里忽然冒出个小孩糯声道:“阿泽······”
“嘘——”还有另一人在。
柜子又晃了晃,第一个小孩呆不住地动了动:“阿泽,我们在这干什么?”
“等阿魄。”阿泽侧过头来,看着小包脸上的红色点点,便道,“小包,你要是被虫咬了,就自己先回去。”
“我不回,我要和阿泽在一起。”那小包说着,又好奇问道,“为何要在此等阿魄?阿魄会来?骁如姐姐不是说阿魄忙,不会来么······”
“嗯。”这阿泽看着思虑更多,却不知如何与这小一些的孩童解释,只得道:“那边屋里来了不速之客,得提前告诉阿魄一声。”
小包想了想:“那人不是不速之客,那人我们见过的,是······”
“小心!”忽然柜子一声巨响,阿泽把小包抱在怀里。
柜门“哗”地大开,头上木屑纷纷落下,两人只得闭上眼睛,不让那木屑飞进眼里。
感受到小包害怕地颤抖,阿泽硬是小心张开眼睛。
腐朽味的木屑,在月光下雪花似地飞舞,暗纹素衣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执着一柄剑站在面前。
“阿泽,你都见过我的,还当我不速之客,我可真伤心。”那少年一笑,整个人飘渺得就像是要融化在月色当中。
“快回去。”那人立起了剑,指着那直视他的阿泽,“不回去睡觉,骁如姐姐可要生气了。”
阿泽眼中毫无惧色,直到邱灵赋把尖一转,指向了小包。
小包缩在阿泽怀里,不知道这剑指向自己所意味的危险:“骁如姐姐不是睡了么?她不知道我们出来的······”
阿泽忍了忍,却还是拉着小包走:“走吧。”
路过邱灵赋身边时,邱灵赋看小包可爱,正要顺手摸摸小包的脑袋,手还没靠近,便被阿泽拍开了。
邱灵赋浅色的眼睛与阿泽那小孩对视着,澄澈如月下灵溪,却又得意洋洋,不知在高兴什么。
两人走了一会儿,那小包却忽然跳得离那阿泽老远。
“怎么······”
“虫子!好大一个虫子!”小包惊恐万状,捂住了嘴。
“在哪?”那阿泽忙检查自己身上。
“手上!手上!”
小包嗷嗷大叫,往后退了几步,那阿泽下意识便想拉住小包,岂料小包看那虫子逼近吓得一下子窜得老远。
“我、我先走了阿泽!”小包两条瘦瘦的小腿跑得飞快,“我不是怕虫子!我我只是······总之我先走了!”
“小包!”阿泽跟着追了几步,手忙脚乱地把手上的虫子甩去。
“哈哈哈哈!”半披下的发丝一缕缕散乱在那素纹衣衫上,姿态毫无端庄秉持可言,活脱脱一个裹着上好衣冠的无赖子。
这些低劣可恶的游戏,总能让邱灵赋开怀大笑。
小包胆小,邱灵赋一开始是要放在小包身上的。阿泽立刻明白了这一点。
然则自己个小,又不太会武,先不说因这等小事记仇起来多么稚气,要真打也是打不过的。
便只好忍着,瞪了那邱灵赋一眼,便朝小包的方向跑去。
邱灵赋对这一眼倒是不生气,反而甘之如饴,享受着这玩弄他人的恶意乐趣。
两人都已经不见了,想着那俩小孩一个惊恐一个怨怒的模样,又忍不住嘻嘻笑了几声。
背后拂过飕飕凉风,邱灵赋声音戛然而止。他背部像是被一丝丝线拉扯住,整个人和心都悬了起来。
凝了神,提起了剑,警惕又小心地转过头来。就连呼吸都压抑着,像是面临着突袭而至的吻或剑。
背后无刀锋剑意,无暗里杀机。只有修长身影一抹,立在那空荡荡的漆黑街道之中,像一座精心雕镂的挺拔石像。就算仅露出帽檐下刀削的下巴与翘起的嘴角,邱灵赋都能辨得出那是何人。
那人将头上的竹帽摘下,一双含笑的眼便漏了出来,月色下明亮又鲜活,直勾勾的、准确无误地盯着邱灵赋。
“你找我?”他的发丝在凉风中轻轻拂动,浑身上下一派慵懒闲散,像是散步后偶经此处偶遇此人。
邱灵赋盯着他,一动不动,握着软剑的手却捏出了汗。
阿魄眼从邱灵赋的手上收了回来,笑道:“满城都知饭酒老儿开始说起了花朝会中的江湖新秀,阿魄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饭酒老儿的垂青······素心派邱小少爷的身边护卫?这个身份阿魄可不敢当。”
阿魄一步步走来,就像是朋友间久别重逢那般自然而然。邱灵赋脚下竟然有些想要逃离,可终究还是忍住了,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那人。
“你怕我?”阿魄早就察觉了邱灵赋的心思,呵地笑出了声,“那你为何还要故作玄虚,以饭酒老儿的身份引起我的注意,再引诱我来寻你?”
说着又逗弄似地柔声安慰:“别怕,是我该怕你才对,我至少不会对你下毒,也不会设计你······”
邱灵赋面上佯装轻松:“那你为何还来?我就是来下毒的。”
“那你为何知道我会来?师姐也该告诉了你我有急事在身。”阿魄停在他跟前,含着笑看向他,自问自答,“因为你知道我对你从来将计就计,从来不会放过见你、接近你的机会,对吗?即使你无数次想要赶我走······这些你心里都明白得很。”
阿魄的笑是从心扬起的,永远真情实意,这个旁眼都能看得出来,可邱灵赋却总是满不自在。
“别对我说这些恶心话。”邱灵赋看着是脸不红心不跳,嘴里嘟哝。
他已然找到应付这般暧昧的方式,此时该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好让自己显得心肠冷硬,他一清二楚:“我找你的事,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阿魄听了这话,被这无理逗得一笑:“那我告诉你,我不想做。我找你可不是为了你的事。”
邱灵赋神色一滞:“你······”
阿魄盯着邱灵赋那澄澈得无情的眸子,嘴里以平常的语调,说着可怕的话:“我想吻你,从听到你的名字那一刻就想,所以才立刻动身赶来。我从听到你与阿泽小包说话的声音开始就在忍着······现在,我有些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