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惑》雪伶

1、风云又起

　　定澜江边，自在垂钓。
　　篱笆小院，安闲无忧。
　　粗布麻衣的少妇，端坐于草屋门前，垂首绣着青山绿水。
　　“阿娘，阿娘!”一个男孩执一浅色纸鸢与二三村童齐齐跑来。
　　“阿娘，有人寻你。”男孩趴在门上。
　　一黑衣男子，自远方风尘仆仆而来。
　　“银狐夫人，祁三娘，别来无恙啊！”男子抱剑一礼。
　　“公子折煞小妇人了。小妇只不过娘家旧为祁姓。昔年家中亦不是行三的。公子怕是找错了人罢。”少妇手指间的绣花针顿了顿。
　　“若夫人不是银狐祁三娘，为何祁家嫡子才能拥有的护命长生锁，如今挂在令郎身上。”男子目光锐利。
　　“小妇少时闺中行七，因自有闺名从未被称呼为七娘。长生锁之由来，盖是我长兄弱冠夭亡，家母恐家父触物伤情，故将长兄所留之旧物皆充作家中九个姊妹的陪嫁妆偃。此枚长生锁便是其中之一。”妇人眸色渐深。
　　“那么，敢问夫人，昔年名满长黎的祁氏族女如今何在？”
　　“这位公子，敢问你是何人？有何资格质询一门簪缨世族女子下落？”少妇细声细语，却也掷地有声。
　　“我乃风行府辖下三府护之一，顾流云。奉命追查银狐公子下落。银狐公子消失之日，最后所留便是一块与此一模一样的长生锁。且那块锁片存于刑部未足三日，亦消失无踪。此后，有一女盗，自称银狐夫人祁三娘，时常活跃于长黎境内，给朝中带来极大不安，风行府也为此追查多年，还望夫人解惑。”
　　“不曾想竟然是流云大人亲至，小妇人失敬了。”妇人搁下绣棚，双手置于膝头，收敛多年的世家贵女风度流露。
　　“既是朝中之人，小妇人也不便隐瞒。只是小妇新寡，不便开这蓬门。蒙大人不弃，小妇人便隔篱相告吧。”素手轻拢发髻。
　　“夫人请讲，流云听着便是。”黑衣男子抖抖衣袍，落坐于门前青石。
　　“小妇人出生于滨州世家祁氏。家祖乃为长黎朝开国奉礼帝师祁凤阳。家父祁清叶于先寒莫帝时，拜礼部尚书；家母乃是安华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溪敏县主。家中本是一子九女。长姐为头生儿，闺名棠若，因着贤德庄重，二八佳年入选宫门，为先寒耀帝棠妃，后染病逝于飞花殿，以皇贵妃礼葬于寒耀帝侧陵。身后一女浮岚长公主远和赫兹汗国。第二胎便是长兄，昔年名动帝都的朗月公子祁连月，是长黎史上最年幼的状元郎，却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将及弱冠便一病不起。二姐姐闺名婉若，名中温婉，却是最好枪棒武技，幼配平西少将军杜夜初，妇唱夫随，和和美美，如今该是平西侯夫人了。三姐姐兰若与四姐姐芝若本是庶出双生，也同嫁了王姓簪缨世家的嫡次子与嫡三子为正妻。五姐姐芬若执意入七王府为妾，父亲一怒与她断了父女亲缘，如今七王爷登基，她该是一宫嫔御了吧。六姐姐卿若自幼体弱多病，家中不知寻了多少替身祈福，却是她亲自削发永辉堂，法号寂灵，方得了解脱，如今也不知晓云游在何方。我便是抛绣球嫁了卖鱼郎的七女衡若，如何情状大人也亲见了。八妹妹宝若，嫁了寒门士子，那人倒是才学不差，家中老父早故，唯慈母在堂，日后未必长久受穷。九妹妹静若，曾立志长奉父母身侧，大约会择招赘之婿。我这个不孝女儿，自三日回门，七月省亲后再未归宁了。”妇人长叹一口气。
　　“夫人的确多年不曾踏入滨州与帝都地界了么？”流云府护起身。
　　“不错，这便是小妇人知道的一切。若说旁的事情，便还有一事，家母于我姐妹幼时，曾日夜以泪洗面，与年迈的奶嬷嬷白氏，有一二言语，道我合该还有一位唤做连阳的兄长。”
　　“哦，依夫人之言，银狐公子十有八/九，乃是祁家未列宗谱的二公子，而那位祁三娘与祁家族女并无干系。”顾流云眉头微皱。
　　“流云大人，千里迢迢找到了我，想必我那一众姐妹，大人也见了几个了。案子定论，小妇柳祁氏，不敢妄言。桓儿，咱们该回屋了。大人自便。”抱起趴在篱笆墙上的男孩儿，女子折身欲回屋中。
　　“银狐之事不提。今上后宫，品阶之上，九位妃嫔，七位出自滨州祁氏。”顾流云语气沉痛。
　　女子身子一僵，美目微张，颇为错愕，“不会的。不可能。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祁家嫡脉九女，八位具已婚嫁，一位云游无踪不假。但今上曾于宫中得见却求而不得之人，怕是除却已逝多年的先棠皇贵太妃娘娘，另一位便是柳夫人了。至如今，陛下独独偏宠祁氏旁支女儿，强纳入宫，连夫人的五姐姐亦被陛下冷落厌弃。”
　　“这不可能啊！流云大人莫要戏耍于我。”女子失声惊呼。
　　“若未翻阅宫中玉碟，流云断不会与夫人提起此事，风行府绝不会空口无凭。”流云苦笑。
　　“依理，此事绝无可能。流云大人，今上昔日于先耀帝灵前立志为贤明之君。更何况，祁氏门中，除却六姐八妹还有我，旁支诸女年纪悬殊，并不符入宫年岁啊！”女子抚过桓儿的发丝。
　　“可却偏生如此。”顾流云拱手一揖，“棠皇贵太妃娘娘已去，芬昭容娘娘困居冷宫，余下几位祁家主支小姐皆是不曾亲近过陛下的。到底只有柳夫人，曾经作为浮岚长公主的伴读女官，长居敛光栖梧殿足有十二年的您，可以为我解惑一二了。今上，究竟在祁氏女子身上找寻什么人的影子？”
　　“流云大人，小妇人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伴读，如今更只为渔家村妇，前尘旧事早已尽忘。与其在此与小妇人浪费许多时光，大人不如请顾府君多多劝谏陛下，多破几桩案子了。”女子闭上双眼，不肯透露一字。
　　“去岁，浮岚长公主携蓝琳小郡主归朝省亲，风行府君青衣大人便亲自求问答案。长公主只道，最知帝心者唯衡小姨母一人。青衣大人，本也不想扰了夫人安宁。只如今，祁氏支脉十二房，因君令故，重女轻男，嗣子纨绔，女子祸国，百年清誉将毁一旦。后宫乱象亦涉前朝。府君知晓祁家嫡出小姐深明大义，故遣流云前来，请夫人返回帝都，助府君一臂之力，亦可救祁家百年忠义之声望。便是不为家族，夫人也不怜惜一下自己的亲生姐姐，并着那些沦为替代品的族中姐妹吗？”流云面容僵硬。
　　“五姐姐当年是自己选了那条路，祁氏祠堂三叩首，翻覆只手后宫云雨，再不言是祁家女。我又有什么法子帮她。至于旁支的姊妹，她们若不慕那滔天富贵，断不会遭此一罪。寒夜大帝，不会任性到枉顾人伦纲常。否则，后宫的祁氏妃嫔，断不会出自祁家旁支！”柳夫人挑起眉头，“流云大人之言，所谓强纳入宫，想来不过流俗之言。只要族中姐妹，未许他人婚约，二八嘉年幸入宫闱，有何不可？百家求女的祁家，神谕明诏凤凰闺秀，不过是成全了我们嫡支长房的无双盛名，如今我们皆出了家门，如何不能惠及旁支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