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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番外一 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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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后。
昔日的迷妄之海,化作一片平原。如今,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竹影摇曳,郁郁青青。
百年的时光倏忽而过,百年前才种下的翠竹,在灵气的滋养之下,铺满了这一片曾经煞气迷妄的地界。
廷逸仍旧坐在轮椅上,面色却比当初好了许多。叶红绫在他身后推动轮椅,慢慢走向竹林深处,曾经的迷妄之海中心。
那里曾经燃起冲天的火光,引动天地哀鸣。而如今,竹影深深,清风拂面。没有煞气,没有阴谋,没有厮杀,没有动荡,一幅安静祥和的样子。
一路上,满是扑鼻而来的竹叶清香。
廷逸淡着脸色,叶红绫也少见地没有多言。
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百年前迷妄之海上,琼华真君,原来竟是两百万年前重光镜之主仙界幽冥药尊。
在滚滚的浊浪煞气之上,她完成了两百多万年前,自己未曾做完的事。
那一刻,天地同悲,大雨整整绵延了七日。
大雨过后,乌云退散,世间四界,迎来了新生的阳光。
这一战,鬼族高层全灭,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摩罗·溟与忠心于他的部下尽数折在迷妄之海,曾被摩罗·溟推下王座的前任鬼帝血脉卷土重来,各方势力混杂,鬼界再次陷入混乱。
妖族勉强算是鬼族的盟军,才经历过叛军的血洗,由叛军登位的鸣焱便为了替自己唯一剩下的儿子鸣振报仇,糟了迦南叶的算计,死在战场上。最终,鸣焱幺女鸣曳拉起父亲留下的残余势力,成为妖族新任女帝。
魔族从头到尾并未如何掺和,即便是最后一战,因早有准备,也不曾有多大损失,趁着妖鬼二族动荡时,侵占了不少地方,唯独放过了,死伤惨重状况也不如何乐观的仙界。
仙界。
当日迷妄之海的重光镜魂祭之后,幽冥药尊留下缺了一柄子剑的母剑,被琼华岛新任岛主瑶歌带回岛上。琼华岛自此之后,闭岛不出,与外界断了联系。
龙族众人虽在最后受冲击有些小伤,却都不甚要紧。一切结束之后,霆兮与瑶歌说了些什么,在瑶歌坚定的摇头拒绝中,只给内伤颇重的清歌留了些龙族秘药,便带着众多龙族回了龙岛,重新过起了隐世不出的日子。曾在龙岛与清歌交好的元淼和愉卿曾几次偷溜出来,去琼华岛找清歌。
凤族也在这一战后,回到本族之地休养生息,少了与仙界其他势力的交流。
仙帝在最终一战被鬼族右护法迦南叶击杀,继任的仙帝,是原仙界三十三重天,在这场大战之后突破真人阶品,升位真君的铭剑真人苍津。
战后不久,叶红绫不顾父亲叶破的劝阻,十里红妆,嫁入药谷。这一件,算是战后颓废不已的仙界难得的一件喜事。
幻承境中人被夺舍一事,所知者并不多,莫汶带着高层在战前尽数失踪,昔日也算生命赫赫的幻承境就此没落。此时,莫云离开封神岭,因仍是被出族的废弃之身,废了整整八十年的力气,才艰难地继任新的境主。幻承境中许多旧人,不服莫云,始终等着真正的境主莫汶归来。然而,他们都不晓得,被夺舍了的莫汶,已经死在当年仙族与妖族的战场上,被赶去协助苍津的莫云,一剑封喉。这件事,除了当时的主帅苍津,已经再无人知晓。没有人见过他挥剑时的坚决,和挥剑后的绝望。
宁歌回琼华岛呆了数年,于莫云在幻承境举步维艰时离岛赶去幻承境,自此,再未离开过。
封神岭,又一次换了主人。
那一日之后,凌烨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昏睡之中,一夜白头。
醒来后,凌烨平静地令人心惊。廷逸制的药,他乖乖服下,叶红绫和苍津找来的天材地宝,也从不拒绝,只是开始托人,到处去寻各种竹子以便移植。
多日后,廷逸推着轮椅,在房中与他谈了许久,留下了一只玉瓶。
凌烨最终没有服用。他只是珍而重之地,将这只玉瓶妥善收好。
待伤势好了大半,封神岭迎来又一次的大典,战神凌烨,将封神岭与战神之尊号,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凌霄。
离开封神岭的凌烨,只身来到了曾经的迷妄之海,在如今的这一片平原深处,搭起了一座小小的茅屋,而后,在周围,种满了翠竹。
昔日的仙界战神,在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这一方天地隐居,如今,竟也过了百年了。
被叶红绫推着深入竹林,轮椅轧过地上一层又一层落地的竹叶,带着清脆的声响。
廷逸恍惚间想起了百年前,与尚未离开封神岭的凌烨的那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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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留下的玉瓶放到桌上:“这是……她留给你的。”
凌烨默默地看了那只玉瓶许久,颤抖着伸出手,却未曾打开,只是紧紧攥在掌心。
廷逸叹了口气:“她的意思……你应当明白。我也觉得,你……许是忘了……会好些。”
凌烨低着头,将攥在掌心的玉瓶收在心口,沙哑着声音轻声道:“她……会回来的。”
廷逸摇了摇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她……”
“两百万年前……她也回来了……”
廷逸紧锁起眉头:“两百万年前,是因为有孟珂舍身,才换回她一丝生机,可如今……已经消散了的迷妄之海便是最好的证明……她不会再回来了。”
凌烨的手扶在心口,只觉得掌下几乎撕裂般的痛楚。他慢慢仰起头,像是要阻止什么流下:
“我不能忘……我答应过她的。若她回来……我又一次把她忘了……她……”
“又?”廷逸听了一惊,想到那一晚,她对他说的那些,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
凌烨笑了笑,笑声平和,却又无比苍凉:“是啊……我记起来了……早在多少万年前……我们便见过了……正是……在那时的迷妄之海中心……”
凌烨没有问廷逸为何知道,廷逸也没有问凌烨是如何想起的,房中,两人都未曾再开口。
有些事,此刻记起,怕是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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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逸回神时,他与叶红绫已经到了竹林中心。
透明的结界上突然开了一个入口,正容两人进入。
褪下甲胄,弃了战袍,他们熟悉的小师弟,束起一头白发,正坐在茅草屋前,小院里的一张竹桌前,为二人添好了茶。
茅屋很简单,小院也很是简陋。
除了凌烨,没有人知晓,这一方天地,与雪域幻境中,无名山谷中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她在那里,答应要与他完婚,一生相守。
可惜,这个梦,尚未来得及开始,便碎了。
不过,不要紧。
她曾经说过,便是她全都忘了也不要紧,还有他会记得。
凌烨站起身,挂着浅薄平淡的笑意,迎上自己的一双师兄师姐。
竹影摇曳,凉风徐徐。
世间,天地,日月星辰仍在流转,不为任何人停留。
又过了许多年,曾经迷妄之海岸边的那一战,已经渐渐成为传说,许多事,许多人,开始被人遗忘。曾经的迷妄之海,如今是一片青翠竹海,迎着微风,竹叶沙沙作响,这片曾经那样惨烈的天地,只剩下静谧。
据说,竹林深处,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一位十分厉害的仙族前辈,便隐居在此。只是竹海中央设了结界,寻常人进不去,有能耐进去的寥寥数人,却也很少过去打扰。
有时,有仙界后辈来此瞻仰曾经的战场,在心中描画那个舍身魂祭,换来四界太平之人的身影,偶尔有几人能够碰巧见到这片竹海的主人。
那人样貌清俊,神色柔和,却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时光匆匆,世间变幻。
一片绚烂的凤尾花丛间,一个小小的男孩在花丛间钻来钻去,避开身后高声呼唤他的几人,独自跑到花丛深处。
好容易趁着守卫松懈,独自跑出族中玩耍,男孩自然不愿被轻易捉回去。
大红色的凤尾花,开得璀璨,迎着夕阳的余晖,愈发耀眼起来。
小男孩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总觉得眼前的花,让他有一些莫名的熟悉。
花海中心,一丛丛的凤尾花不知开谢了多少年,仍含着灼灼的生命之力,一丛丛生的比此刻躲过来的小男孩还高了些。他伸手拨开眼前的凤尾花,一步步踩着被数年的落花染上红意的土地,向深处走去。
花海最深处,开着最美的凤尾花,一朵朵地,缀在一块看起来年代颇有些久远的石碑旁,石碑后,鼓起一个小小的土丘。
石碑上的刻字已经有些模糊,小男孩从见到石碑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忍不住眼中涌起的泪水。
他抬手抹了抹,才擦干一些,转眼又流了满脸。
心头,鼻尖泛起的酸意,让他十分不解。
他一步步靠近,伸手一点点抚过石碑,在那早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字迹上停留了很久。
“成圆殿下!成圆殿下您在哪儿?”
小男孩听到依稀传来的唤声,陡然从方才几乎没顶的悲伤之中回过神,他最后留恋地看了看眼前的石碑,转身飞快地跑走。
凤尾花仍在清风之中摇曳,被风吹落了几片花瓣轻轻撞上石碑,而后,缓缓落地。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
不论是曾经的那一片桃林,还是眼前的这片凤尾花海。
也许,再过许多年,那片平原上的竹海,也会同这两处一般,渐渐地,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