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镜，灼魂光》梓伊

91、第九十章 青玉子母剑

　　桃花别苑，晨光微熹。
　　琼华伏在石案上，缓缓睁开眼。
　　桃花灼灼，十里飘香，眼前仍是这样一幅柔美画卷。
　　她在案前默了片刻，扶着石案站起身，仰起头，看着大亮的天色，耀目的阳光刺得她微眯起眼睛。
　　快要是时候了。
　　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初醒时的朦胧之态。
　　转过身，向着石案旁不远，桃林中最大的桃树走去。她的手轻轻抚过桃树树干，顺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堆满了桃花花瓣的树下。
　　不过几万年的记忆，仍未曾模糊。
　　在迷妄之海再度苏醒重新聚形后，她曾经来过一次桃花别苑，在这棵桃树之下，埋了些东西。
　　她没有使用法术，就凭着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拨开地上的落花，一点点挖开树下的泥土。
　　不一会儿，泥土之中，露出一个梨木长盒。
　　琼华拂去长盒上的泥土，坐在一旁，愣愣地看了许久，才伸手将木盒抱了出来，这时，她的双手，竟有几分颤抖。
　　当木盒全部露出时，才能依稀看清，这是一只原本保存十分仔细的剑匣。
　　如同两百多万年前，落霞峰上的朝阳，似乎仍然，那样鲜活，那样明媚。
　　她深吸一口气，划破自己的掌心，将鲜血印在剑匣之上。梨木的剑匣上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繁复的咒文，现出一瞬又即刻褪去，待光芒散尽，剑匣缓缓打开。
　　剑匣中，透出带着紫金之色的青光，一股磅礴厚重的威压从剑匣之中与青光一同浮出，整片桃林震荡起来，无数桃花从枝头散落，如同下了一场异样华丽的桃花雨。
　　枝头的落花，撒满了她的长发衣裙，她却没有在乎，目光留驻在剑匣内的一对如此熟悉，却又那样陌生的子母剑上。
　　寒玉流彩的剑身中，透着压制不住的紫金光芒，剑柄瞧上去柔和内敛，有万年古木的质地，却是清浅的米色，极衬玉色的剑身。母剑之上原本悬着的剑穗，已经损毁遗失在当年的逃亡路上，她却仍然能够清楚地记起，那一只冰蚕丝与鎏金铜段编制而成的剑穗，晶莹闪亮的样子。
　　青玉子母剑。
　　她的师傅，萧瑾城亲手为她炼制的，本命佩剑。
　　她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摔碎在青玉子母剑的剑锋之上。
　　伸出方才划破的手掌，指尖轻颤着，握住了剑柄。
　　这一瞬间，子母剑上紫金光芒暴涨，迅速结成一只巨大的紫金色光球，颜色浓郁到粘稠，将琼华全然没入其中。
　　平地骤起飓风。无数桃花瓣被风卷起，冲上天际。
　　天空之中，隐隐透出了祥瑞之光。
　　整个过程，那样漫长，却也那样短暂。
　　当紫金色的光尽数褪去，闭眼握着子母剑的人仍跪坐在地上，不说不动。
　　又过了许久，她睁开眼，曾经漆黑的眼瞳中，尽是耀目的紫金色光芒，透出无尽的磅礴与威压。她松开握着剑柄的手，手心已经不见了那道血痕。
　　她仰起头，看着飓风停歇后，仍未全然散去的天际瑞光。
　　比起当年成神，动静小得多，也是，毕竟只是取回曾被自己封印沉眠的力量。
　　如此，不易被旁人察觉，也好。
　　她闭上眼，重新睁开时，又是一对墨黑的瞳仁。
　　青玉子母剑在剑匣中轻颤着发出低吟。她到底伸出手，将它们再次握在掌中。
　　久违了的触感，一时间，令她有些怔忪。
　　时近黄昏。
　　她收起青玉子母剑，一步步踏出桃林，再未回过头。
　　走出桃林，她抬起了手，愣了片刻，却还是垂了下来。
　　结界，封印，已是不必了。
　　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在意这片桃林了……
　　她驾云而起，眨眼便离了此地，到了另一片荒芜之地。
　　她没有从云端落下，而只在高空俯视着这块瞧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
　　时间过去太久，此地早没了当年的样子，但她却仍记得清楚。
　　脚下这片荒芜土地，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地方。
　　一片稀疏的竹林，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两百万年前，她在那里遇到了她的师傅萧瑾城。
　　两百万年后，她在雪域幻境中重回了这片山谷，短暂地放下过往一切苦痛纠葛，享受过一段简单却幸福的快乐日子，做了一段很是美妙的幻梦。
　　可惜……
　　不论是曾经相遇的那片竹林，还是后来留过美梦的那间茅草屋，都已不复存在。
　　苦也好，乐也好，痛也好，喜也罢，一切，都如同不再的一切，了无痕迹。
　　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之中，她在云端重新遥望浊云汇集的那片迷妄之海，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荒芜，身形眨眼之间消失。
　　下一刻，琼华没有惊动迷妄之海的任何一人，坐在了廷逸的营帐之中。
　　今日午后，迷妄之海岸边除了仙鬼二族，又出现了另一支意料之中的军队。
　　魔族。
　　夜枭率领魔族大军，浩浩荡荡来到了战场。迷妄之海本就是仙魔二族的边境，这些日子动静这般大，魔族若到了此时仍没有半点反应，反倒不正常了。
　　魔族大军赶到，同仙族一般开始尽力破解血祭之阵。
　　仙族对魔族的到来，既有喜，也有忧。
　　迷妄之海的仙族，除了曾在雪域见过幻象的凌烨，所有人都对魔军十分忌惮，即便眼下情形，是二族合力对抗鬼族的阴谋。
　　许是知晓仙族的态度，夜枭带领魔族大军而来，直接扑在了血祭之阵的破解上，没有同仙族有过半点交流。
　　琼华感到魔族抵达，却并未有与夜枭相见的意思。
　　该与他说的，她早交代了瑶歌传讯。
　　廷逸的营帐此刻空无一人，琼华入帐的一刻，便抬手布下结界，同时心念一动，在外不远的廷逸脑中立时响起琼华的声音。
　　轮椅上面色不佳的廷逸心头一惊，随意寻了个理由独自回帐，连叶红绫都未能同行。
　　除了琼华主动联络的廷逸，如有所感的尚有旁人。
　　凌烨心头模模糊糊地有些动荡，当即放开神识四下一探，却未能感到半丝痕迹。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一丝熟悉的感觉这样清晰，但……
　　另一人，却是鬼族那方。
　　时任鬼族之主，破军鬼军摩罗·耶遥望着迷妄之海另一端夜枭带领的魔族大军，面沉如水，转向一旁悠闲喝茶的迦南叶：
　　“先生！到底要等到何时？”
　　捏着茶盏的迦南叶动作顿了一眼，眼中一闪，隐晦地透过营帐，瞧了一眼仙族大营的方向。他默了默，妖娆的脸上带了几分复杂，再抬眼去看仍定定瞧着自己等着答复的摩罗·耶，眼中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他放下茶盏，指尖叩击了两下桌面：“明日黄昏。”
　　摩罗·耶一喜：“明日黄昏时刻，先生可有把握，那时已经能够将那结界……”
　　迦南叶点点头，不再说话，从始至终，目光始终未曾落在摩罗·耶身上。身为鬼族破军鬼尊的摩罗·耶，也不在意迦南叶的漫不经心，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便当即转身离开去做最后的布置。
　　摩罗·耶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迦南叶重新捏起桌上的茶盏，却迟迟未曾送往唇边。他的视线转向仙族大营的方向，轻轻眯起眼来，口中轻声喃喃：“小穆儿……”
　　仙族大营。
　　廷逸推着轮椅进入自己帐中时，明显感到自己穿过了几道结界，而这结界所用之力，却让他在陌生之余，反而有些依稀的熟悉感。
　　来不及多想，他抬眼便瞧见了坐在帐中的琼华。
　　仍是披散着一头青丝，仍是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裙，身上不见一点儿华丽配饰。
　　然而，廷逸却明显感到了她的不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一样的气魄。
　　廷逸目光闪了闪，推着轮椅上前：“琼华真君。”
　　琼华皱着眉头，瞧见廷逸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十分惊讶：“你……”
　　廷逸笑了笑：“先前不慎被浊煞之气所伤，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琼华挑挑眉：“不想让我瞧瞧？”
　　廷逸默了默，开口却说的是另一个话题：“真君……是为眼下的困局而来？”
　　琼华定定看着他，半晌方才点头。
　　“琼华真君……可是有事要交给在下？”
　　她又点了点头。
　　廷逸挑眉。他猜不到她的打算。
　　她取出一只玉瓶，递给廷逸。
　　廷逸接到手中未曾细看，便听琼华继续说道：
　　“待……一切结束后，把这个，喂他吃下罢。”
　　廷逸握着玉瓶的手一抖，抬眼去看琼华，却见她的目光已经转开，像是透过营帐，瞧向了另一个方向。
　　“真君……这是何意？”
　　“呵。”琼华低笑一声，廷逸只觉得这一声轻笑中带着淡淡的讽意。她转过眼来，重新落在他身上，目光灼灼，像是看透了一切，带着清明，带着了然，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也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眼光之中有如实质的淡淡威压，一时间几乎令廷逸透不过气来。他听到她的声音，在耳畔，在脑中识海间回响：
　　“真君？你不是早便猜出，本尊是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