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镜，灼魂光》梓伊

88、第八十七章 幻境崩毁

　　琼华手臂上的伤已经算是好全，仅留下一道淡红色的长疤。
　　无名山谷，原先的绿竹草木全被厚重的冰雪覆盖。
　　凌烨与琼华，已商定在两日后离开。
　　看着满目兴奋的琼华缩在皮毛堆中一点一点地讲着她对外间的憧憬，他坐在她身边揽着她，心中却说不出是何滋味。
　　离开此地，对她来说，是崭新生活的开始。
　　但他心中却清楚，也许……反倒是这一段无忧岁月的终结。
　　琼华说到兴起之处，仰头去看他，却见他瞧着她的眼光极是复杂：
　　“凌烨？”
　　他叹了口气，轻轻抚过她的眼角眉梢，一寸一寸，极为细致，直到她满面绯红。
　　“阿黎……早些睡吧……明日……”
　　听他说到明日，她的脸色反倒更红了几分，缩了缩脖子，陷入皮毛中。
　　凌烨见此，也不多说，只揽着她躺好，任由她趴伏在自己胸口，闭着眼。
　　琼华静了静，轻声开口：“……凌烨？”
　　“嗯？”
　　“明日……”她仰起头，见他也睁开了眼睛看她：“我们真的……就这样……要成婚？”
　　凌烨一手扶着她的腰身，一手轻轻拨开她眼前的发丝：“如此简陋……阿黎，可怪我？”
　　她摇摇头，重新将脸颊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腔之中传来的沉稳声响，长出了一口气：“那些，我都不在乎……只是……总觉得……有些……唔，大概是紧张？”
　　话音一落，她感觉到他的胸腔颤动起来，伸手捏了捏他腰间，却不敢抬头：“不许笑话我！”
　　他应了一声，紧了紧环住她的手。
　　她在他胸口又蹭了蹭，缓缓陷入睡梦。
　　那些被她以为是紧张的，恐慌与不安，被暂时搁置。

　　琼华醒来时，凌烨正要推门出去。
　　除了在凌烨背上睡着的第一回，两人再未下过山去小村中换过东西，更不用提，这几日才突然提起的成婚所需的物件。
　　如今的两人，甚至连一件红衣都没有。
　　琼华的手按在砰砰直跳的心口处，深呼吸几下，强压下朦胧间涌起的不安，抬眼去看发现她醒来，正走过来的凌烨。
　　“醒了？”他坐在床边，伸手理顺她的长发。
　　“嗯……”她顺势趴在他腿上，半侧过身瞧他：“你……出去做什么？”
　　凌烨脸色微微一红，声音却很平稳：“我准备了点东西……拿进来摆上。”
　　琼华眼里满是笑意，坐起身平视着他：“是什么？”
　　凌烨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等下你就知道了。”
　　琼华垂眼低笑：“我记得，以前听说……成婚的仪式，都是在晚上的……”说着，她瞥了他一眼：“眼下，太阳才升起来呢……”
　　凌烨微微偏过头，清咳了一下，没有说话。
　　琼华也不继续追问，松开拉着他胳膊的手，笑着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
　　凌烨听了“早点回来”四字，回头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直瞧得她红了脸，才缓缓起身，小心地在推门时挡了门外的寒风，踏了出去。
　　凌烨的背影在眼前消失的那一霎那，木床上笑意盈盈的琼华突得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她满心疑惑地止住了下意识要出口的呼唤，愣愣地坐在床上，不明白方才那一刻的恐慌。
　　似乎……她拥有的一切，都要在下一刻消失一般。
　　似乎……等不到他回来，完成简陋的婚仪。
　　可……怎么会呢？
　　她强压下纷乱的心绪，披着兽皮起身……

　　离开茅屋行了一段路，凌烨停在一处已经封冻的溪边。
　　俯身拨开枯草上的积雪，取出底下的两只冰灯。
　　凌烨又细细地看了看冰灯上，他用了两日功夫细致雕刻出的花纹，唇畔扯出一个微笑。
　　幻境中的无名山谷，他与她什么都没有。
　　说是成婚，可是此刻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的指尖抚过冰灯上雕出的囍字纹路，至少……
　　拿好冰灯，凌烨正要返回，却突得觉得整个空间猛地一抖！茅屋方向更是传来道道破空的呼啸！
　　阿黎！
　　凌烨再顾不上旁的，飞身往回奔，才行了几步，便像是陷入泥潭，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
　　心中的惊恐愈发强烈，他调动起全身仙力抵抗着巨大的阻力，额头青筋暴起，才勉强踏出一步。
　　茅屋所在之处，不断地传来碎裂的声响与一道道诡异的暗光。
　　凌烨目眦欲裂，除了全力前行，脑中已经空白一片。
　　……
　　他算不清过了多久，天地之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似乎到了一个临界，周身的巨大阻力，正如同它出现之时一般，突然消失。
　　已经脱力的凌烨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跌入地面。他抖着双手撑起身体，以此刻他能用得最快的速度往茅屋而去——
　　阿黎！阿黎！
　　除了天空之中的道道裂痕，与裂缝之中呼啸而来的雪域寒风，茅屋前的小院，与他离开之时没有丝毫差别。
　　然而，凌烨心中的慌张一分也未曾减少。
　　他踉跄着上前，推开茅屋的木门——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入目所及，尽是瑰丽的桃花。
　　桃林，桃花别苑。
　　凌烨一眼便看见了那一棵巨大的桃树下，披着长发的背影。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愈是靠近，看得愈是清晰。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幻影一般。随风飘落的桃花瓣触到他身上时，化成一阵阵桃红色的烟雾，极快地消散。
　　除了，她掌中的那一片。
　　她面向桃树，背对着他，擎着的右手掌心，正安稳地躺着一片桃花瓣。
　　凌烨走到她身后，却几乎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生气。
　　“……阿黎？”
　　眼前的人听到他的呼唤，掌心中的桃花花瓣，如同先前的那些一般，化成了一小团桃烟，在她的掌心缭绕片刻，终于仍是消散了。
　　她缓缓转过身。
　　凌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
　　清晨，那个枕着他的腿笑语晏晏的她，此刻眼里再不见一丝波动。她的眼光全是苍莽的寂寥与空洞，只在视线触及他的那一霎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却又如同划过长夜的流星，不过转瞬，便熄灭在无边冷寂的长夜之中。
　　凌烨上前一步，双手抓着她的肩，心头一阵阵地发冷，手臂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阿黎，你……”
　　她的眼光越过他，远远地投向他背后，正寸寸龟裂的虚空，嘴角扯出一个虚无的笑意：
　　“真是个好梦……可惜……梦醒了……”
　　“阿黎！”
　　凌烨的眼睛发红，嗓音不由得有些发哑。
　　她的眼睛缓缓转到他的脸上，伸出手，轻轻触到他的脸颊，突然笑出泪光：
　　“好可惜……梦里的我……到底没有能够……嫁给你……”
　　凌烨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幻境却在这一刻彻底崩毁。
　　周围的一切，天地，夜色，桃林，尽数如同破碎的琉璃，扑朔而下，又被疯狂涌入的狂风吹散，化作烟尘。
　　幻境破碎产生的巨大冲击之力，连同外界涌入的罡风，向着中心的两人扑来，凌烨一把将一动不动的琼华拉到怀中，凝起在幻境坍塌的一刻终于能够重新施出的法术，将她牢牢护住。冲击之力一次次打在他撑起的结界上，凌烨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全不顾因不断的冲击而激荡震颤的体内灵力。
　　迦南叶以远古兽族之力，凭神血为引，调动神族阵法结起的幻境，即便到了耗尽力量的最后，依旧不是仙族真君修为的凌烨能够轻易抵挡的。
　　幻境已崩塌了大半，冲击却仍在，凌烨意识已开始有些模糊，无力再去强咽下溢出嘴角的血丝，全凭着一丝信念撑着结界，牢牢着抱着琼华。
　　琼华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她被凌烨搂在怀中，脸颊贴着他的心口，缓缓地，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腰，将自己，用力埋在他怀里。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轰然一声巨响，眼前再无半分晦暗景色，重又变成了雪域，亮得刺眼的冰天雪地。
　　凌烨的手臂仍紧紧揽着她，哪怕他在幻境湮灭冲击结束的一刻已昏死过去。
　　琼华抱着昏迷的凌烨瘫坐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他的颈间，一颗晶莹的泪珠，未曾被雪域的寒风冻成冰凌，而顺着她的脸，滚落到他的衣领中。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越来越激烈，压抑在喉中的哽咽，终于破口而出，一点点，变成了悲痛的哀鸣。

　　迷妄之海。
　　自雪域一战，拿出葫芦法器，反而葬送了更多鬼兵性命后，来到迷妄之海的迦南叶，在这些鬼族的精英兵将眼中，便不再是曾经颇值得敬畏的右护法了。若无鬼尊强压，无论如何都护着他，恐怕……
　　对此，迦南叶丝毫不在意。
　　他等了太久，藏了太久，伪装了太久，如今，终于，快要结束了……
　　迦南叶到达迷妄之海后，除了以葫芦中的血肉哺以血祭之阵，极少露面，长久地呆在岸边鬼族驻地之中。
　　这一日，原本正缓缓摩挲着一柄飞剑。
　　一柄，赤炎金晶炼制而成的飞剑。
　　突得，他手指猛地一颤，眼中涌起些什么，又很快压了下去。
　　隔着营帐，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雪域方向，叹了口气，低声喃喃：
　　“小穆儿……”

作者有话说

　　赤炎金晶炼制的飞剑，七十二神之血一章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