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镜，灼魂光》梓伊

5、第四章 迷妄之海

　　距仙帝大宴，已过了两个月。
　　自铭剑真人从雪域归来，仙界一片太平，先前蠢蠢欲动的魔，鬼两界也暂时没了动静。
　　凌烨仍以养伤为名守在封神岭，不见外客。
　　“师傅。”诸弟子见凌烨从静室出来，纷纷上前。
　　“为师出去一趟，不必跟来。”
　　腾云一路行至迷妄之海，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披散长发的女子立在迷妄之海边缘，目光放在迷雾重重的海面远处。
　　凌烨落在她身后，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犹豫片刻，他开口唤她：“阿黎。”
　　她转过头，眼神空洞苍凉。
　　瞧见是他，她的目光渐渐清明，将他映在眼中：“凌烨。”
　　自在大荒相识起，面对他时她便一直是笑着的，温婉清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眼中没有笑意。
　　沉默半晌，她终于对着他扯出一个笑来：“不是在封神岭养伤么？怎么来了此处？”
　　凌烨思虑片刻，看向迷雾蒸腾翻滚的海面：“觉得此处……有些不同。”
　　琼华眼光一动，转眼间回归平静。
　　“的确不同。”
　　她轻轻搭了一句，惹得凌烨回神注视，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她转回身，面向迷妄之海奔涌的迷雾撞上边缘透明的结界，任是力道如何凶猛都冲不出这看似脆弱的结界。她的目光渐渐放空，缓缓抬起手……
　　凌烨一步上前，抓住她快要触上结界的手：“平日也便罢了，有些修为的越过结界进入迷妄之海，稍稍滞留也无大碍，只是今日是十五，正是迷妄之海最是凶险的时候，莫说进去，连着结界也是带着煞气，能够伤人的。”
　　“战神殿下所言甚是。”两人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转头看去，一个白须白发的仙人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对着凌烨恭敬行了一礼，在面对琼华时满面疑惑地顿住：“不知这位……”
　　凌烨不动声色地收回抓着她手腕的手，略略觉得有几分不大自然：“这位是琼华真君。”
　　白须仙人闻言一愣，随即极恭敬地对着琼华弯腰道：“劫烬山土地见过琼华真君，小仙不识，不知真君驾临，还请真君原谅小仙，方才的失礼。”
　　“无妨。只是……你方才说，劫烬山？”
　　“回真君，”土地见琼华疑惑，侧开两步向身后一指：“此山便是了。”
　　琼华拧起眉：“这山……不是华英山么？”
　　土地听了琼华的话显得极为惊讶：“真君如何知晓？这山数百万年前确实名为华英山，也曾是个鸟语花香，仙气缭绕的宝地。只是两百万年前此地大劫，浊气煞气四散之后，此山就毁了……之后，众仙便慢慢改称此山为劫烬……”深深叹了口气：“如今，华英这个名字，也只有历代土地的典籍还记着……小仙斗胆一问，不知，真君是从何处知晓华英这个名字？”
　　“……两百万年前……”琼华听到土地的话，显得有些茫然。
　　“正是。”土地瞥了一眼琼华，继续道：“两百万年前此地现出裂缝，时任仙界之主幽冥药尊施魂祭之术，以仙界至宝重光镜将裂缝封印，这裂缝曾在之地损毁殆尽，且被浊气熏染多时，化成了如今的迷妄之海，迷雾久久不散。所幸有这结界，数百万年如一日地将这些伤人的东西困着，众仙都道，这结界，乃是幽冥药尊对仙界的庇佑……”
　　“呵。”琼华低着头轻笑，让人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凌烨道：“迷妄之海本君几月前本君来过几次，却从未见过你。”
　　土地赶忙解释：“殿下容禀，迷妄之海并无土地看守，小仙的劫烬山距此最近，故而每月十五煞气大盛之时，小仙常来这里瞧瞧，防着哪位仙友无意间触动结界被煞气所伤，这才能在今日遇见二位真君。”
　　凌烨接着道：“如此说来，你也算守了迷妄之海多年。”
　　“是，小仙接任劫烬山土地已有十二万年。”
　　“……这几万年间，迷妄之海，可曾有过异状？”
　　听到凌烨如此询问土地，琼华抬起头看他，眼神略有些复杂。
　　“这……恕小仙眼拙，这几万年……迷妄之海，并无异状。”
　　凌烨听了，面上瞧不出什么，心中却有些许失望。他本以为……
　　劫烬山的土地说了几句便自发退去，留下迷妄之海边上的两人，望着结界内的汹涌海面，久久无言。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琼华。
　　“我稍后要去趟大荒，你若是今日无事，不如与我一道去看看？”
　　当两人登上云端，行至大荒上空数月前初遇的地方，便见一个巨大的仙障隔开两个空间，外面仍是荒芜苍莽的大荒草甸，仙障内却变化颇大，虽然零落，却已生出几株青翠仙草，现出点点生机来。
　　琼华见他惊讶，笑了笑，挥手在仙障上开了一个口子，二人进入后又即刻封闭。
　　凌烨甫一进入便敏锐地感觉到此地不同于仙障外的大荒，飘逸着淡淡的灵气。灵气极淡，比不得仙界其他地方，但若是放在大荒，已是十分值得惊诧了。
　　还是那个地方，摆着他曾见过的桌案，小炉，茶具。
　　她引他坐下，还是曾经的那个位置。挥手取出一只玉瓶向壶中倒水。这水却带着灵气，与此界逸散着的灵气如出一辙。
　　她一边煮茶一边解释：“琼华岛上，有一眼灵泉，汇集天地精华，灵气纯粹得很，我岛上的人常常取来配药煮茶。”
　　片刻后，空气中萦绕起浓郁的清香，与她曾赠他的续灵茶相似，却又多有不同。
　　“前几次没带着灵泉倒是可惜了，如今你来尝尝，这灵泉水烹出的茶，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凌烨接过她递过来的杯子，品了一口：“这似乎，不是那种续灵茶。”
　　她笑了笑：“我略改了改方子，你若喜欢，仍可那么叫它。”
　　凌烨没再多言，默默喝起了茶。琼华见他如此，思虑片刻开口道：“其实，方才那……劫烬山土地小仙说的，你倒不必尽信。迷妄之海何其辽阔，那土地仅在每月十五过去，连边缘的结界都不曾越过，也至多看看外围的迷雾罢了。往内而去是什么样子，他想必并未见过，更何况……迷妄之海的中心呢？便是真有什么变化异样，他也觉察不出来。”
　　见他看过来，她嘴唇开合数次，终是问了出来：“不过……为何对迷妄之海，如此在意呢？”尤其是，最近的数万年……
　　凌烨拧起眉。这问题，他着实不知如何回答。
　　迷妄之海存在两百万年，除了奔涌不出结界的迷雾和煞气，一直平静得很，即便是接任了守卫仙界太平的战神之位，他也没如何关注过，却不知，为何这次死而复生，苏醒过来之后便对那片仙魔难入的海域格外在意，正如……他深深地看向眼前披散长发的素衣女子。
　　正如，他不知为何，对她总感到异样的熟悉。
　　“……罢了。”琼华避开他的目光，不再追问。
　　凌烨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他并非不愿回答，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转眼去看身后草甸上零星生出的结萤草：“我在此处做了仙障，以灵泉水浇灌，总算，有些收获。”
　　“前次的结萤草，你不是取走了？”
　　琼华点头：“是，两月前我是取走了一株成熟的结萤草，试着在琼华岛培育，但是可惜，没能成功。”她轻抚身下的草甸：“结萤草虽曾似杂草一般易得，不出一月便能成熟，但既然过去便只能生在大荒，果然有它的道理。就算这里曾焦土遍地，断绝生机，它还是不肯生在旁的地方，只能长在这儿。所以……我打算着，过些日子瞧瞧这里用此法养护的结萤草成熟后如何，若是得用，我便去找仙帝，向他讨讨大荒的这片草原。若是能成，也可试试旁的仙草，能否有机缘再养得出来。”
　　“大荒已经多年无人问津。琼华岛主亲自去讨，仙帝想必不会为难。”
　　见他说得认真，她反倒笑出了声：“为难应当是不会，不过付上点儿代价罢了，无非几张丹方，琼华岛还付得起，没什么大的妨碍，权当是用来，买下个药园子了。”
　　“大荒之地因曾被浊气侵染，灵气散尽，便是你有灵泉相助，想在此处养药，也绝非易事，需耗时间不可估计……”
　　琼华叹了口气：“我已修至真君，仙寿绵长，拿出个几万十几万来，纵是虚耗也不见得算什么大事。况且，漫漫岁月，若没什么寄托，着实无趣得很。”她说着，一脸好奇地看他：“你呢？抛却封神岭之主，杀伐征战护卫仙界太平的战神的身份，你，可还有什么，旁的想做的？”
　　他愣了一下。
　　这样的话，师傅曾在将战神之位传予他的那一日问过。
　　“凌烨，你可有何想做的？”
　　年轻的凌烨微微不解：“徒儿只愿不堕封神岭战神之命，护卫仙界太平，此世安宁。”
　　凌岚摇摇头：“为师问的是你，不是即将继任的战神。”
　　“……师傅，徒儿不明白。”
　　“战神，是仙界传承了数百万年的符号，你，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师傅今日将战神之位传于你，却着实不愿见到，你只记得做战神，忘了做凌烨。”
　　“凌烨，凌烨！”
　　她的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看着她，此刻却无话可说。
　　“怎么？没有想过？”她为他重新添了一杯热茶，轻轻笑道。
　　他微微低头，不言不语。
　　琼华放下手中茶壶，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直直地看着他：“那不如，就从今日开始想。不过……左右你此刻尚未想好，不如常来大荒，瞧瞧我的药园子，与我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你觉得如何？”
　　他看向逆着光的女子，夕阳的余晖在她的发丝见折出柔美的光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