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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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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岛湖畔的寒夜真真是有些冷,却也是有些美的。
从主厅悄悄离开的若昙缓步走在庭廊之间,目光穿过浓重夜色望向倒映在湖上的那轮圆月,寒风微微吹来,撩起她耳畔发丝,月光便轻轻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心绪也一样宁静沉默,脚下的步伐亦是怡然自得——至少云尘在拐角处遇上她的时候,一眼之间只觉得她眉间情绪似乎比他还要淡薄。
若昙停住了脚步,微微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
云尘也将视线落到了她身上,似乎认出了她便是刚刚宴席上那位让他身边所坐之人都低着头捂着嘴窃窃私语的美人。
他不禁微微凝住了目光。尽管自幼清修,早已不将皮相之物放于眼中,但有些美人美景天生便是不可以被人忽视的存在。更何况,她一身藏剑山庄才会有的明黄色衣裙,更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师公每每喝醉时总会提起的一位故人。
那是师公放在心里很多年的姑娘,尽管早已不在人世,师公却至死也没有忘记过她。
听说,也是出身藏剑山庄。
想到这里,云尘目光轻颤,心绪便有了些动荡。
而这边厢,这样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却迎面而站挡住了若昙的去路,又凝视着她迟迟未有动作,实在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默然片刻,只好投去探询的眼光轻声问道:“……道长?”
她这一声轻语,云尘才收回了神思。
他微微敛了目光,侧身腾出道来:“姑娘先请。”
云尘低头伸手引路之际,广袖宽袍,神色微凉,他的声音有些冷和生硬,不像叶夏景说话时惯有的温柔,也不像叶春风那样合情合理的平常……可想到这里,看到这样熟悉的景象,若昙眼前的画面不禁清晰地变成了在北苑门前偶遇叶春风的那个夜晚,那人也是为她侧身让路,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气度,也与这道长一般不相上下。
可不知道这道长,会否与他一样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呢?
众人口中高不可攀的大师兄,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大师兄,从来未曾让老庄主失望过的大师兄,受命在剑冢闭关两年却时不时在深夜悄悄潜回来给自己放风,看一些连她小时候都看过听过的再平常不过的话本故事,偶尔还能在某个清晨路过洒扫院子时听到杂役们疑惑地谈论着怎么酒窖里又少了两坛女儿红,莫不是山庄里进了偷儿?每每听到这话时,她都低头如常路过,但素来寂静的心却总有些奇异之感。
叶春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叶夏景有些相像。
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人呢。
想到这里,若昙不禁多看了云尘一眼,对方的目光坚定而明亮,不躲亦不闪。
霎时间这样无言的对视让氛围变得有些局促,她只好点头道了声谢,而后收回目光低下头就要从他身边走过。
“……姑娘。”
才迈出去一步,就被他有些生硬的声音打断了。
她自然就回过头去。
云尘站在身后一步之外的距离,敛了神色,压低了声音问道:“可否……向你打听个人?”
酒过三巡,叶夏景压着心中急切送完杨小师妹再赶回住处的时候,发觉在他屋子旁边的若昙的屋子竟还是一片漆黑。
搞什么……还没有回来?!
站在门口,他感到自己那颗心脏明显咯噔了一下。
他原本抱着最好的想法——若昙或许是觉得无聊便先行回来休息。可眼前景象让他不得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不成真的是听到他那番对杨疏月说的不诚实的话而生他气了?所以这么晚了都还不愿意回来?又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是什么人?……等等,叶夏景忽地将手握成了拳,他想起刚刚厅堂上那些明目张胆来试探他的人,试探的问题都是明着暗着围绕着他的若昙的,什么“叶二爷什么时候认识了此等佳人,可介意跟大伙聊两句?”,什么“二爷,今日跟在你身边的那美人儿究竟何方神圣?别藏着掖着,跟兄弟们说说呗”,还有什么“素闻二爷通透,可否在姑娘面前为在下引荐一下?”
哇,这些人真是不要气得他七窍生烟!叶夏景当时就在心底愤愤地想。
介不介意聊两句?废话,当然介意。
跟兄弟们说说?边儿去,无可奉告。
引荐一下?天都黑了,白日梦还没醒呐兄台!
若不是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叶夏景觉得自己一定能把白眼翻上天,完了回头还不忘跟杨慕抱怨——这琴音会的来宾是一年比一年差了,本以为都是些正人君子人中龙凤,绝非平日里那些酒肉朋友那般肤浅,这才安心把若昙带来见见风雅盛事,没想到一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他若是不小心看着,怕是有些脑袋不清楚的人就要偷香窃玉了。
杨慕在他旁边,听了他这样一番言论,望了一眼房梁,神色很是为难。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么?”
“是你个大头鬼!”
叶夏景对他怒目而视,气愤地砸了酒杯。
可这一切也算是热火朝天的情绪,在他回到住处,看到漆黑一片的若昙的房间时,却反而冷却了下来。
他有些慌了。
走上前一步,又在心底燃起了侥幸的火苗——莫不是睡了?想着,他轻轻叩了叩房门。
“若昙?……若昙?”
低低唤了两声,无人回答。
不死心,他咬了咬牙,又抬起手了叩了两下。
“若昙?……睡下了吗?若昙?”
这两下间已经有些明显的急躁了,叶夏景实在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一方面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一方面却很莫名地担忧起是不是有其他人与她在一起……这数月来,她若是个物件,几乎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整日都在他身边可以看到听到的地方,轻声一唤便有她回答,是以他已然习惯了她的形影不离……并且将她带在身边,叶夏景总是神采飞扬,比往日里还要多出不少得意骄傲。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安了。
可就在这时,更让他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传来,是女孩子走路时那种动静不大的轻柔的声响,他心中正松了一口气,正要收起情绪摆好姿态笑着回身之时却立刻又听见了还有另外的动静——那是男人的脚步声。
“道长若是信得过我,书信可由我代传。”
“当真?”
大约是要绕过一个转角,缓步走近之人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是以两人还在款款而谈,若昙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地传进他耳里,他忽然惊觉,若昙似乎对他都还没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平日里,他说什么,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点头称是,或者礼貌道谢,再或者就是微笑着等他决定,她从来没有说过些别的,没有说过她对某件事的看法——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可不可以。这一切,统统都融化在她百依百顺的乖巧听话里。
可是……可是……
叶夏景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若昙和她身边的男子已经绕过了转角,看见了他的身影。
“二爷?”
若昙轻声唤道,眸间闪过一丝惊讶。
叶夏景回望她的目光,一脸山雨欲来的沉郁,他来不及再思考刚才的问题,黑着脸走上前去,蓦地将她拉了过来,而后目光危险地看着另外的男人。
原来是今天那个道士么。
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没想到提前离席竟然是为了勾搭他身边的妹子?
他越想越气,好在修养是足的,硬生生是咬牙忍住了,那一腔他还没有意识到是醋意的醋意总算没有即刻发作。云尘看了他一眼,大约明白了这情况有些不利,也不屑在这里一块儿演一出闹剧,便将目光投向了被叶夏景牢牢护住的美人儿。
他不浅不淡地施了一礼:“天色已晚,姑娘早些休息。”
叶夏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若昙轻轻点了点头。
说罢云尘就要转身离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约是见不惯叶夏景想给他添堵罢,忽地又转过身来,轻声道:“还请姑娘莫要忘了今日的话,云某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这里,云尘便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了。
叶夏景在原地愣了一下,忽地一股气蹿到了喉咙口,这什么云尘道长是故意的吧?!故意说这句话的吧?!
终于,这话刺激得他忍不住就要上前拦人,却被若昙从身后拉住了衣袖。
就像那天在她西苑门口与自己那个蠢弟弟叶冬宸拌嘴时被她拉住衣袖安抚说情时一样,只要她有所表示,他就能一下没了脾气。
“二爷。”
她又唤了一声,明明是制止的意味,怎么就那么动听?
叶夏景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竟然只能抿了抿嘴角,然后咽下了这蹿到喉咙口的气。
回过身,真的看见她时更加没了脾气。
有脾气,也不能对她发不是?
所以他缓和了语气,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声音却是平和轻柔的:“这是去哪了?白叫我担心。”
若昙安静回答:“觉得有些闷便去外面走了走,途中碰到了云尘道长,便多聊了几句。”
叶夏景听到这个,面不改色,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
他还是在她面前保持风度,只是无关风月般笑道:“哦?聊了些什么?”
“他向我打听了一个人。”若昙看着他的眼睛,坦诚而言。
叶夏景这才感觉事情或许有些不一样,眼神微微动了动,问道:“什么人?”
话音落下,面前的美人微微一笑。
“他向我打听的是……大少爷的消息。”
云尘回到住处的时候,杨疏月似乎已经来过了。
只是她来的时候他还尚未回来,便只瞧见了她留在桌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大概意思是叮嘱他明日琴音大会正儿八经要开始了,既答应了她会来,明日可就一定要来呀。云尘看着她的字迹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将字条兀自放在一边了。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兴许是觉得屋内光线有些黯淡,他又默不作声地起身去点了一盏烛火,等屋内光线亮堂起来,这才重新走到了书桌旁边。
万籁俱寂之中,今夜偶遇的那藏剑姑娘的话轻轻盘旋在耳边。
“道长若是信得过我,书信可由我代传。”
他想着,便鬼使神差地提起笔蘸了墨,却在正要下笔之时又忽地顿住了。
当真要找她代传么?
他思考着,难免有些犹疑。
可他今次会来这里,也不过是因为结识杨疏月之后从她那里得知了藏剑山庄老庄主门下大弟子叶春风或许也会赴约琴音大会的消息,他之所以在听闻此事之后一改拒绝态度,正是揣度着兴许能在这琴音大会上见上自己耳闻已久、与自己一样出类拔萃的“假想敌”一面。
杨疏月在忽悠他来长歌门的时候,便是这样打的包票。
“云道长你放心吧!往年好几回春风大哥都一同来了的,今年……今年说不定也会来呢!”
“你就跟我一起去看看罢?就算他没来,我二哥哥也会来的!”
“你见到我二哥哥,就等于见到春风大哥了嘛!”
彼时,杨疏月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聒噪着。
他为求清静,也想着有几分道理,干脆就点了点头打算去碰碰运气。毕竟若是能在琴音大会上见到叶春风,他可先观望一番这传说中总与他相提并论的藏剑弟子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一表人才,若是个名不副实的主儿,他也可不必再大费周章亲自上门讨教。可若是个名副其实的侠义之人,他更可以轻松愉快地向对方下一封战帖,这样既可以免了他亲自上藏剑寻人挑战切磋的唐突,也可以与他讨教些在各自门派地界不好多言的武学秘辛之事。要知道如今的江湖,天下剑术一分为二,一半在纯阳宫,另一半则在藏剑山庄——两个门派皆以剑术闻名于世,一南一北分庭抗礼,而又各有千秋。
云尘在纯阳宫修习多年,根基深厚,天赋如神,对太虚剑意之心法早已参悟精粹融会贯通,只觉纯阳剑法已是千秋万载难出其右之精妙武学,纵百年亦不可多得,那不过新出江湖寥寥数十年的西湖藏剑究竟有何出彩之处竟能与他大纯阳宫等量齐观?
更可笑的是,当江湖上提起当今世上新一辈之剑术大成者,他还要忍受自己的名字与那藏剑山庄的叶春风相提并论。
既生瑜,何生亮。
这样的唏嘘在众人的口耳相传间不知何时油然而生,他素来心气甚高,从不屑与人试剑,发觉自己有了争胜论负之心时亦是讶然而挣扎——他乃世外之人,本是不该也无需与这江湖名利扯上关系,就该像天边之云一样高洁而自由。但可惜的是,他始终无法再心如止水,无法不去理会心中愈发生长的对藏剑武学的好奇,以及在听闻江湖传言时一再泛起的高手之间曲高和寡亦敌亦友的心绪。
再加上,多年前,藏剑山庄也出过另一个奇人呢。
仅凭问水诀就能叱诧江湖无逢敌手的藏剑弃徒,当年的叶幽,现在的雪幽。
这倒是让他愈发在意起这江南的风光了——什么样的秀水灵山才能和纯阳之雪一样养出这一个又一个如若传说的人来?
这些缘由成了他这次下山的原因,也成了他会出现在长歌门琴音大会上的原因。
他拭目以待。
第二日早晨,琴音大会正式开始了。
出于礼貌,来长歌门做客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会出席这第一场赛会的,于是这第一场的会场总是人数众多,比起昨夜的宴席那是只多不少。为此,叶夏景很是不想出门,他呀,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昨夜的心情了——昨夜,他觉得心下不安,硬是跟屁虫一样跟到了若昙屋子里坐了一会,一本正经地打听着纯阳宫那个看似衣冠楚楚实则行为不端的道长究竟还跟若昙说了些什么话。
直到若昙将他们的谈话重复了第三遍,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所以啊,他是不想再来体验一遭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了,那让他不止一遍的觉得自己是不是病了。
然而,该来的还是得来,该去的还是得去。
杨疏月亲自来他房门前邀他同去的时候,他咬碎了一口白牙也无法转身对身后的美人儿说出“若昙,我们今天就不去了吧”这样的话来。毕竟他要是说了,杨小师妹可能就要盘根问底地将事情闹大了,而他,在辗转反侧的一夜难眠之后,更不是很想让别人看透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他就只好点头应承,跟杨疏月一同去了。
若昙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面对杨疏月偶然间投来的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时只是回以礼貌轻浅的微笑。她今日衣着极素,妆容亦极淡,倒是像极了将落未落的雪,抬眸闭眼间仍是心如止水的模样。明明前方一双人影亲密自然,传来的欢声笑语也那么响亮,她却只看到了远方天水一色的地平线,听到了轻风拂过时湖水轻轻泛动的声音。其他的,她都一如既往不放在心上。
快到会场的时候,在一个十字路口碰见了早已在此等候的云尘道长。
云尘淡漠地倚树而站,看见杨疏月的时候才走了过来,而后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多久,叶夏景就亲眼看着他将目光微微向后,落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若昙身上时,与她轻而易举地四目相对,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怒气顿涨。
什么意思?跟谁打招呼呐?这才刚认识而已就这么自来熟?
叶夏景觉得自己实在看不下去,立刻绕开身边的杨疏月挡在了若昙面前。
“这位道长,可知这样盯着姑娘家看,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他冷声道,尽量佯装礼貌,但实际上声音里已是压了又压的怒气,手中扇子摇了摇,尽量将动作言语粉饰得自然而不刻意。若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淡淡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同样的,云尘也没怎么理他这一套,兀自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了杨疏月。
“杨姑娘,我来这里,是想亲自与你说一声,今日这比赛,我就不去看了。”云尘说道,声音不温不热不卑不亢,“还请姑娘谅解。”
杨疏月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哎?可是云道长之前答应了我……”
“姑娘若执意要云某同去,云某自当履行承诺,只是此举实非云某意愿,还望姑娘成人之美,莫让云某坐立难安。”
云尘继续道,眉目微垂,还抬手比了一礼以示歉意,一切看似仍有商量余地,但他之所言却已摆明了不愿意。
叶夏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更是瞧不起了。
呵,还以为是什么高人,连答应了姑娘的事儿都做不到,食言而肥,实非善类!
云尘看见叶夏景不屑移开的目光,却也并不在意,只是静静瞧着杨疏月等她的回答。
而他话中摆明了立场,杨疏月再天真单纯,也听得出自己实在不能再强求什么。毕竟她也清楚,云尘会来这里,本就不是因为对琴音弦乐风雅趣事的兴致,若不是因着她那句“春风大哥说不定今年也会来呢”的说辞,怕是早就辞别了她。所以……他不愿再耽误时间,好像也情有可原。
哎,世上总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二哥哥那样体贴温柔言出必行呀!
想到这,杨疏月微微一笑,便也不纠结了。
她仰起头来,点了点头:“云道长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今日大家都去琴音大会了,没有人领你赏玩,这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云尘竟微微笑了:“不必担心,长歌门山水如梦,有旁人在侧反是打扰,我一人足矣。”
这句话落到若昙耳中,她微微垂下眸,似乎因此而在思考。
紧接着,杨疏月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亦很快传来。
“唔,那好吧,但是你今日可先别走呀,就算要走,待我明天给你践行了再……”
“好。”
她话音未落,云尘已然点头应下。
杨疏月便跟他又寒暄了两句,随后才道了别。
她转过身重新挽住了叶夏景的手臂,仍是一脸朝气蓬勃的模样,她俏声道:“好了,二哥哥,我们快进去吧。”
叶夏景压着心中不悦候在一旁等了半天,终于可以不用看到这什么云尘道长了,他自是迫不及待地抬脚便准备离开。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不但没能逃离这令人烦不胜烦的情境,还更加的要忍受更甚的煎熬。
若昙在他背后叫住他。
“二爷。”
她轻声道,叶夏景顿觉大事不好。
他有些僵硬地回过身去,就见她礼数周全的微微欠身一礼,微笑凝在嘴角。
“我身体有些不适,不如……我也就不去了罢。”
声音轻柔,却像是万钧雷霆一样劈到叶夏景心上。他愣了一愣,匆忙撇了杨疏月揽着自己的手,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神色有些慌张。
“身体不适?这是怎么了?怎么早上起来都没听你说过?哪儿不舒服了?是不是着凉了?还是……”
他急切地说道,有些语无伦次,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慌张些什么——是真的在担心她身体不适,还是在慌张她又要从自己眼前溜走,而且旁边还有个披着羊皮的狼在虎视眈眈?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抬眼去看了云尘一眼,那眸中满满的如眼中钉肉中刺般的不悦,云尘一览无遗。
若昙见他难得慌乱成这样,只是轻声解释道:“兴许是昨夜着凉了,今晨起来时身子就有些乏,但见杨姑娘上门来请,也觉得若是第一场就不去有些失礼,就没有多说什么。”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移向了云尘,而后又道,“可既然有人先一步这样说了,那……若是可以,还望二爷体恤,容我回去休息,可好?”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和眉眼愈发楚楚可怜起来。
叶夏景看着她,只觉一口气又憋到了喉咙口——以他的经验,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若昙若是不去,此地留下的可就她和云尘两个,他们昨天明显有话没有说完,这会子定然会一同结伴而行,在长歌门如诗如画的山水中信步漫谈,说不定兴之所至再去哪里泡一壶茶烧一壶酒小酌小憩,要是一会还下起雪,哇那可就是良辰美景大好时光了!
他只要想想,就觉得一口血能吐出来。
可是,若昙当着大家的面,已经说了她身体不适这种不容他拒绝的话。
他能说什么?!他头都要炸了!
而且,万一……万一她是真的不舒服呢?叶夏景目光犹疑地停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杨疏月从一旁跟了上来,她望了望若昙:“姐姐可是身体不适么?”
若昙朝她微笑,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这几天确实有些冷了,若不注意保暖,很容易着凉的。姐姐身段纤弱,更是要注意才是。”杨疏月说道,神色里有些莫名的亲密和热情,叶夏景在旁边听得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当然知道杨疏月在想些什么,若昙不去了,少了一个她眼中莫名的情敌,岂不正合她心意。想到这里,叶夏景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除非自己也说不去,否则大概是无法避免看到若昙和云尘同行离去了。
可是,他不能说不去。
杨疏月在侧,杨慕也早已到了,他是琴音大会上的常客,长歌门里的长辈他也都一一认得,他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
所以……他只能容忍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尤其是在这种时刻,他才更要将自己的气度风华拿捏在手。
只见他换了一副姿态,撇开了杨疏月走上前,温柔而又体贴地伸手抚了抚若昙的额头。
“嗯……还好没有发烧。”他柔声道,神色似乎就跟着放松下来,而后又笑着理了理她鬓边发丝,“但既然不舒服,便回去好好歇息。”
若昙对他微笑:“多谢二爷。”
“谢什么,今日诸事缠身,顾不到你,是我的错。”叶夏景道,嘴角又扬起一贯迷人的微笑,而后又叮嘱道,“今日中午我是走不了了,下午……嗯,下午,我早些回来看你,你等着我,晚上带你去吃些好的补补身子,如何?”
他说到这里,目光明显亮了许多,他在追索着她眼中的情绪,想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呵,虽然他无法阻止她的离开,但好歹他占据了夜晚的时光,毕竟天黑之后的漫漫长夜,比起青天白日更容易发生些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这已算是他力挽狂澜最有力的手腕了,唯一需要的就是她的回答。
他知道,她肯定不会拒绝他的。
片刻之后,他的料想果然从无差错,若昙还是如他所想的那样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乖巧顺从。
“嗯,全凭二爷安排。”
她淡淡一笑,明明很近,却总让人捉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