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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连心蛊(7) ...

  •   十月底,凰城的草木花树仍是开得浅红深碧。
      潘琴要去考察有近九百年历史的沥滘牌坊,这是她一门课程的期中作业。
      蒋防刚拿下驾照,听她讲了这事儿以后,非要开车送她过去,“我的沃尔沃已经饥渴难耐了!”
      潘琴答应了,她怀着小小的私心,向他提建议,说不如前一天傍晚出发,到那里游玩,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去牌坊也不迟,权当是放松身心。
      “听说那边夜里有‘流水浮灯’一景,很雅致。”她说。
      潘琴想,或许她可以在流水浮灯边,对他说一些放在心里很久的话。
      蒋防爽快地同意下来。

      两人一起出发的时候是黄昏时分,太阳正徐徐落下,血色的余晖将天空和云霞染成大片的赤红色,仿佛是熊熊烈火,燃烧在遥远的天边。
      蒋防开车开得很稳,完全不像是个驾照都还没摸热的新手。他们跟着导航走,拐上了一条小路,路上尘沙飞扬,车辆稀少。
      车厢内回荡着淙淙的音乐,是《千千阙歌》。他轻轻地跟着哼,潘琴坐在副驾驶上,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感到十分安心。
      前头是一辆小型运货卡车,载着一捆捆的钢筋,每条都有两根手指的粗细。卡车看上去有些破旧,排气管里喷出黑灰色的气体。
      潘琴瞧在眼里,心头突然涌起了莫名的害怕,她扭过头对蒋防说,“要不咱们超过去吧,前面那辆车有点恐怖。”
      蒋防勾起嘴角,冲她摆了个OK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前面的卡车司机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情,猛地一刹。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吞下已经滚到喉咙边的脏话,手中方向盘一转,而后左脚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停在了路中央。

      潘琴浑身颤抖,看着眼前呈蛛网状但尚未碎裂的车前窗,嘴中嗬嗬地喘气。
      陈慧娴的歌声还在车厢内来回地飘荡,渗入她的耳膜,全部变了调。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表盘上秒钟擦擦跳动的声音似乎都拉出了绵长的丝,缠绕着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宿命般的轮回。
      她呆怔了很久,终于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勇气,转头看向身边的蒋防。
      然后一声尖叫,宛若肝胆俱裂。

      一根没有捆牢固的钢筋,借着刹车的作用力,从前面的货车厢上飞速滑落下来,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穿破车前窗,刺过他的胸膛。
      生与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蒋防停止了呼吸,胸前流淌出一大片湿红,染透了上半身的衣衫。
      他那双总是光彩熠熠的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阖上。

      如果他没有打方向盘,将车身向右移。
      又如果,他没有及时踩下刹车。
      死的那个人,都会是她。

      肇事的货车司机很快便启动车子继续上路,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潘琴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突然刹车,也不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背后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事实上,她也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来匀给别的地方。
      她满脑子只有怎么能救回蒋防,尽管她伸手探到他已经没了鼻息。
      潘琴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钢筋从蒋防的身体上拔.出来。
      那条该死的钢筋贯穿了他的左胸膛,又穿过他背靠着的驾驶位座椅,只差一点点,就会钉进后座的椅背。
      她身体弱,力气小,扛过最重的东西就是饮水桶,空了的。
      一开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都被磨破了皮,也只抽出了半寸不到。
      最后她弓着腰,一脚踩在座椅上,一脚踏住蒋防的肩膀,才慢慢地将那条钢筋彻底拔了出来,让它从车前窗破的洞里滑了出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潘琴完全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眼泪。她对着蒋防那双空洞无物的眸子,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车厢内的冷气没有停,24℃,寒意一阵阵地从出风口扑到她背上。
      她不由得想,如果能从第三视角来旁观,这个场面会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就像是一出黑色幽默的闹剧。可死亡却是真真切切的。
      潘琴做完这一切,精疲力竭,浑身大汗淋漓,掌心是一片血肉模糊。
      她瘫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外是绵延的丘陵,丘陵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偶尔路过的车辆会给她带来几秒钟的光,还有从摇下的车窗里传出的咒骂声。
      如果他们知道这黑暗的车厢里有什么,大概只会夹紧尾巴一言不发地溜之大吉,她暗暗地想。
      片刻后,潘琴从贴身的衣袋内抽出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摇一摇,里面传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是家里人给的,一道辟邪黄符,符纸里包着辰砂。
      辰砂,即是最好的朱砂,对于赶尸而言必不可少。
      赶尸,又叫移灵,属于苗族巫术,与蛊毒、落花洞女一起,并称为“湘西三邪”。
      在潘家,关于这些邪事的藏书不少,家中人也从来不避讳谈起苗族巫术,潘琴从小耳濡目染,对赶尸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手法都了然于胸。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告别纸上谈兵,把这种巫术真正付诸行动的对象,会是蒋防……的尸体。
      潘琴深吸一口气,拆开符纸,舔湿了指尖,轻轻蘸取辰砂,点在蒋防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这七个地方是七窍出入之所,用辰砂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然后,还要将一些辰砂塞进耳、鼻、口中,这三个地方是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以将魂留在死者体内,但她手里的辰砂已经不够用了。
      想了想,潘琴从自己血肉翻起的掌心挤出几滴鲜血,搽在蒋防的耳垂和鼻子上,而后用力啮破自己的舌尖,倾身过去,贴在他苍白冰冷的嘴上,把口中涌出的血液哺了进去。
      她吻着心上人的嘴唇,心中却没有半点绮念。
      潘琴知道自己体内有几枚蛊虫被喂食过大量辰砂,因此她的血液里有辰砂存在。在年幼的时候,那些蛊虫曾经折磨得她不能入睡,现在她却很感激它们。
      她找到蒋防扔在后座的鸭舌帽,戴在他头顶,帽檐压得极低,盖住了大半张脸,又把他敞开的外套拉链拉上,掩住了内衫上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
      最后,她拍了一下手,低喝一声:“起!”
      蒋防原本瘫软在座位上的尸体,一下子就直起了上半身。
      辰砂的量不够,而且还缺少了湘西走尸专用的镇魂神符,他的三魂七魄能在体内停留多久,潘琴的心里非常没有底。
      她将他领到一家宾馆,抱着他逐渐僵硬的躯体,想了一个晚上。
      最终她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来,从无知无觉的死域里带回来。
      他这样一个人,不该就这么死去。她要让他活着,像从前一样,唱歌,弹琴,眉飞色舞地说话,张扬肆意地笑。
      她想起了一个被列为禁术的邪阵——三尸锁魂阵。
      当这五个字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她的嘴角不由得泛出一个苦笑。她先前连杀鱼都不敢,现在却连杀人的心思都动了,还打算付诸行动。
      她要用这个邪阵保住他的魂魄,直到找到复活他的办法。
      看看,人在绝望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了将自己的罪孽降到最低,潘琴一开始就试图寻找有罪者来筑阵。
      以罪抵罪,可以骗自己说是替天行道,她在良心上才能稍微过得去一点。
      事实证明,一个人如果身怀异术,要取普通人的性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她先前不愿意做,也没必要害人,现在一旦上了手,简直易如反掌。
      头两个把性命交待在潘琴手上的,是在大佛古寺打劫过她的那两个歹徒。
      她在地铁站重遇了他们,当时就感觉那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那俩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她却通过身形和嗓音,一眼就把他们认了出来。然后她便偷偷跟踪,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把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噬蛊虫弹到他们身上,再用赶尸的法子,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地下室。
      就这样,三尸锁魂阵,只差一人。
      可一时之间,潘琴却找不到能够下手的对象。
      舍友,同学,老师……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样善良无辜。
      她神经质一般地期盼有恶人出现,希望有人来伤害自己,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对方的尸体扎在锁魂阵的槐木杆上。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潘琴再也没有办法等下去了,蒋防的死状时不时会在她眼前浮现。他胸口上那被钢筋扎出来的小洞,就像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最后,在一个寒风料峭的深夜,她颤抖着手,走到天桥下的一个乞丐面前。
      那衣衫褴褛、断了双手的老乞丐仰起头,不解地望着她。
      她咽了一口唾沫,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样活着很累吧,早点解脱,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对么?”
      于是,三尸锁魂阵,终于成型。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只为了牢牢锁住一道魂魄。
      那是她的蒋防,为她而死的蒋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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