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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   天亮起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全停,淅淅沥沥若有若无。赵昶一醒,照例先去摸枕边的剑,才感觉到一夜大雨带来的几分凉意,伸出去的手就蹭上身边另一人的头发,于是想起,原来并不在自己的营帐中。

      四下还暗,只有进门处透进微弱的白光,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极静,清冷的寒意直漫进帐内。

      赵昶支起身子,借着微薄的晨光竭力看清许璟,可暗中几乎看不见什么,只能勉强看见浅色中衣下的轮廓,又凭着呼吸声辨出他还在睡。

      尽管什么都看不真切,赵昶却没有重新躺下,极有耐心地等着天色一点点转亮,亮到看见更漏上的时刻,亮到看清许璟的脸。

      睡中的人此时分外安静,头发的水汽尚未干透,显出湿润的光泽;赵昶忍不住拨了拨许璟的发,不刚刚触上,许璟眉头一紧翻了个身,也就在此时,赵昶听出气息的异常,忍住笑靠过去,问:“几时醒的?”

      却不见回音。

      两人间只隔着薄薄的衣衫,肢体的僵硬根本藏不住,没过多久,赵昶就见许璟坐起来,目光清澈没有丝毫睡意,轻声说:“我只当你已经走了。”说完就撇开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更漏。

      赵昶一愣,忽然揽定许璟的肩,往下一按,两个人重重倒回榻上,赵昶一只手臂压在许璟胸口,不让他起来,说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许璟摇头,赵昶却不理会,转过身搂住他,压低声音又道:“的确还早,你若睡不着,不如同我说说话罢。”

      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上,许璟嘴角一动,道:“说什么。”

      赵昶思索片刻,话端万千,却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恰好摸到许璟背上那道伤痕,心口一紧,问道:“下雨时可会隐隐作痛?”

      “什么?”

      “这里。”

      稍微放松手臂的力量,拉开彼此的距离,手沿着许璟的脊背滑下来,即使隔了一层,背上那道一尺来长的伤疤还是十分清晰,最后,赵昶的手停在那疤痕上,轻言:“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消。”

      “伤得也不重,你若不说,我都不记得了。”许璟不在意地一笑,“当年的意气之勇,若是放到如今,说不定就是另一番光景。”

      “当年你的信送到,真是在我意料之外,若不是你,雍京现在会是如何模样,我真不知道。”

      “国都的大火,你我都看到了,如此景象一生一次足矣。何况我带剑闯宫,也是情势艰险下的无奈之举,陛下在宫中生死未卜,城中乱成一片,修武的援兵尚未到,根本不容我多想。”

      这说的是佳德五年雍京的叛乱。赵昶静静听完,不曾插话,仅仅俯下身在那旧伤处落下个吻,许璟浑身一颤,想也没想反身去推,结果却使两人靠得更紧了。

      靠在一起,格外温暖,情起意动之际,许璟的手也划过昨夜所见的赵昶身上各处伤痕,一一触过,并说:“倒是你……”

      话才开头就停住,手被赵昶握住,贴在脸上。只听赵昶说:“那一剑劈下来后,你在想什么?”

      “早不记得了。”

      赵昶叹气,下巴磕在许璟肩上,又像是在对许璟耳语又像自言自语:“这几年戎马峥嵘,不只一次身临险境,有数次真是觉得绝无生路……最近的一次,就是几个月前……那是韩曲的爱妾,当年他临死,求我留他一条根脉,我命人用路边的尸体换走那个女子,不想几年之后,竟被她混入府中……可惜她当场死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你若知道了,会如何?”

      赵昶看着许璟,反问:“你以为我会如何?”

      “我不知韩曲还有后人存世。”

      赵昶苦笑:“也就只此一次了。一念之仁……不过也算有惊无险,生死关头还不是熬过来了。”

      “如此说来,行凶时所用的匕首渍了剧毒?”

      “她既决心杀我,自然准备周全。何况,”赵昶又笑,“希望我死的远不只她一人。”

      许璟没开口,赵昶觉得冷似的揽住他,思绪飘得远了:“你知道么,死生旋踵之际,除了冷,眼前闪过的全是些琐碎的无干紧要的小事,儿时用过的砚,家中窗下种的梅花,看过的书,打猎时与人争先,第一次到国都所见所闻……平日时时在心的那时倒全想不起,一些本以为忘了的却统统冒出来。”

      他说得很慢,眼光望着别处,许璟只是听,好像也陷入往事之中。赵昶说完两个人很久都没作声,末了还是许璟打破沉寂说道:“阿连病中那段时日,到最后,只要他醒着,也是在说旧事。那时也不觉得,原来是这个缘故。”

      赵昶看他脸色平和,于是接过话:“你们之间亲厚,倒比亲生兄弟还要亲些。”

      许璟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甚至微微笑了:“不要说你,有的时候我都觉得阿连还在,就坐在那里,昨晚听见那一声,还真的四处去寻他。”

      “你……”

      许璟这时挣开赵昶坐起来,指着更漏:“不早了。大好光景,竟和你这么闲扯过去。”听口气却也听不出太大惋惜。

      果然再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升帐的时候,赵昶盯住那更漏,良久后收回目光,再拥住许璟,低低说:“我倒是很喜欢这样。”说完在许璟耳边吹了口气,就见许璟半边脸迅速泛上红来。

      ……

      中军帐内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显出几分杀气腾腾的意味,许璟还在外面,就已发觉帐内是从未有过的人多,文官武将均集汇帐内,围着平摊在大帐正中的一张地图指点,其中听得最清楚的声音还是赵昶的,是在吩咐手下将领如何行军、又从何方向围住刘劭的军队。许璟在帐外稍稍停滞了片刻,这片刻他感觉到守在帐外的亲兵投来的经过掩饰的探量目光,但他什么也没说,片刻之后悄悄走进去,正好何戎的目光偏过,何戎对他比了个手势,许璟会意,坐在人群外的一张矮案前,又听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笔来准备写呈给当今天子的文书。

      其实赵昶业已发觉许璟的来到,只是不曾刻意停下,他说完战略部署,问何戎:“刘松的动静,依然有人看着罢?”

      “昨日才接到消息,他仍在雍京内。”

      赵昶满意地点头,抬起眼扫视身边诸人,目光也流连过许璟,最后,手指在地图上名为“汶”的一点,说道:“就是此地罢。”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未见有多激昂,但说话时双目炯然有神,平平淡淡一句话说起来却是无比的自信从容,正如临出战前的每一次。他身边诸人当然知道这短短一句话后的意思,也无人不明白此役胜负的意义,于是所有的目光在瞬间集在那个汶字上,并随之振奋起精神,低低应了个“是”字,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回荡,震得每一个人心头一动,眼中的光芒像一簇簇火,照映着本已明亮的大帐。

      然后便是各自散开做几日后出战的最后准备,这时的“闲人”似乎也就剩下身任参军的许璟和坐镇中军帐的赵昶两个。许璟上呈给天子的文书虽长文笔华美却无实质内容,很快也就写完,封上漆封后交给军士火速送抵雍京。等他交待完此事从帐外回到帐内,赵昶已在方才他坐的地方等着,看许璟走近后,手沉沉搭在他的肩上。此时赵昶眼中有的只是大事在即的沉着和决断,他目光深幽地对着许璟:“大军出征之后,营中事务就全交由你与仲平了。”

      许璟惯如以往无数次的回答终于有了些许不同:“你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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