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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   第二日天刚亮,就有旨意宣许璟进宫。依然在鸿恩殿内面圣,觐见后许璟发现天子面色不佳,恹恹地没有精神,“卿这些时日委屈”一类本意安抚嘉勉的话语听来也显得勉强,和庄重诚恳的口气配在一起,更是怪异。

      许璟的表情始终维持在恭敬和淡定之间,听到天子命他草拟张楚封侯告老以及进侍御史孟竭为御史中丞的旨意时也还是置身事外一样。

      令许璟拟旨,便是让他重返尚书台行尚书职责。安抚话语说完又传达下旨意,天子却既不说话,也不让许璟退下,固执的沉默了良久,才说:“当日若听卿劝谏,也无近日之乱。”

      看下首之人垂眼静立不肯说话,天子苦笑一下,挥手复言:“卿可退下,拟旨去吧。“

      许璟却没动,抬起眼问道:“陛下既进孟竭,也请陛下示下,当如何处置参奏赵大将军的奏折和其他相关人等。”

      天子神情不明,居高临下又盯住许璟良久,忽然击案,笑道:“依卿所见,当为何?”

      看见天子眼中的期待和不可置信,许璟面上如常,可心中暗暗叹气:“听由陛下定夺。”

      “朕诚心待卿,奈何卿却非知无不言。”黯淡和自嘲过去,天子终于激动难抑地走下陛阶,在殿内走动不停,丝履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烦躁下口气刻薄起来,“无怪旁人有此一问,问许令是何人的许令!”

      许璟从容作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富有天下,何必出此一问?”

      被这句话震住,天子收住脚步咬牙不吭声,额角的青筋爆出一条,歇一会儿哑声道:“由赵昶继任张楚之位,大将军兼御史大夫,不知他可称意?既然是奉旨讨逆,腾州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其余言语,你自行斟酌就是。”

      天子表面上沉稳,可说到“称意”二字眼中还是流露出屈辱神色。偏这点小心思被许璟尽收眼底,在得到可以退去的口谕后,许璟上前一步,揖说:“陛下应知彼典,何时而飞,何时而鸣。”

      这才再一揖去了,留下天子怔怔半晌方转身对一直藏身帘幕后的人说:“这就是你力荐之人。”

      帘幕微动,从其后走出一端丽女子,走到佳德帝身边后徐徐开口,声音清越婉转,令人听之则喜:“微言大义,陛下怎不明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韬光养晦尚不明白,也就枉费许令方才的言语了。”

      佳天子对于女子言语中失却恭敬之处毫不计较,望着许璟离开的方向,说:“他到底是赵昶的私人。”

      “适才许令还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怎可妄自菲薄。何况,按陛下的说法,臣妾是赵大将军的家人,陛下也可算作他的连襟。陛下既可信臣妾,何不能信许令?”

      “不,你终是不同的。”天子握住女子的双手,用力地把不字说出来。

      她展眉而笑,笑中花簪环饰微动,连带衣裙飘抖,前襟、袖口、裙边的雉凤图案活过来一样,笑中她抽回双手,明知再看不到那个身影,依然朝殿外张望一眼,接着盈盈拜下:“臣妾在此谢过陛下。”

      许璟回到尚书台,堆积的事物连同前来问讯的下属官吏一并涌来,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才理顺堆积公务、寒暄知会下属。处理完手头公务正好近午,许璟从位子上站起来时眼前忽然发黑,知道是昨夜睡得晚而今日事物太多之故,任由自己休息片刻,走到屋外略作调整。

      尚书台因在宫内,地势又高,风也比平处来得大。许璟扶着过道上的朱漆立柱,在室外吹风,先前眼前模糊的事物又清晰起来,从尚书台眺望外宫景色,皇家建筑巍峨矗立,金碧连绵,恢弘气势之下,已看不出仓促新建的痕迹。

      过了一盏茶工夫,许璟已彻底恢复,正要回屋室,看到正殿前广场上围满了人。虽然是俯视,奈何隔得太远,除了知道有人围在哪里再看不细致,本想找人问了明白,一念之间已经明白,修长的眉皱起,转身回到室内。

      这场来势汹汹的参奏风波自此平息,其后外朝内廷各有升贬,也统统掩盖在风平浪静之下。就像风波本身,最初是风起青萍之末,最后则是消弭于无声息间——任凭暗流激荡。

      许璟归位尚书台的第一个旬假,就专程去拜访赵昶。为的不是公事,于是直接去了距大将军府百步路程的赵昶私邸。下人见许璟来访,不免有点惊异,但有许琏出入自由的先例,问了一声也就引他去见赵昶。在院子里看到赵昶在教他的两个孩子射箭。赵臻七岁,拿着把小弓已经颇具架势;赵琰五岁才过,身形较同龄的孩子要瘦弱些,拿着两支折了箭头的箭在一边玩。许璟听见赵昶的笑声,制止欲出言提醒的下人,在旁边看赵臻射了几箭,才走下院子,对赵昶说:“恐怕要打搅大人兴致了。”

      赵昶没想到许璟会来,喜出望外地迎上去:“真是稀客,怎么也不见下人通报?”

      “我见大人和二位公子兴致正高,稍等了一会儿。”

      赵昶出征那三年,曾写信托付许璟督促两个孩子,三年间许璟为赵府常客,直到赵昶回雍都才再未来过。两个孩子本与他亲近,又数月不见,不理会他人一味朝着许璟跑来,亲热地说笑不停。许璟瞥眼笑呵呵的赵昶,弯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问了几句功课,得到回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赵昶这才走过来,吩咐侍女把孩子牵走。

      在看见许璟的那一刻,赵昶已然知道他来访的目的,引他去书房坐,等奉茶的下人退去,说:“李小姐的那封信,我已读过。派人去接她的人马前日已动身。”

      许璟脸色一阴,赵昶又说:“子舒莫要多想。李小姐虽然决心回来,却在信中坚持回归故土只是希望能替李大人看守坟陵,再无颜与你论婚约之事。”

      许璟看了看赵昶,赵昶本欲进一步解释,反复思虑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从书桌上找到李小姐的那封信,坐到许璟旁边的位置后才递给他。许璟看完后脸色发白,把信搁在左手边的茶几上,扭头对赵昶说:“若是如此,那……”

      难得的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平静开口:“当日就说了,我不能负无辜女子。既然她要回来,总是得有人照顾,不然如何堵悠悠之口。”

      赵昶慢慢说:“李小姐此时的下落,京中知晓者不多于五人。她既已婚配,与你再无婚约纠葛,我命人送她回故乡就是。”

      许璟心想李博慈门下多少弟子在朝中为官,又有多少眼睛盯住赵昶与自己的动静;口头却不愿意与赵昶再争,微微一笑道:“若我未记错,李大夫是留因人,从西北回留因必经冯州,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赵昶并无异议,倒像松了口气,点头说:“这样最好。我与李家小姐同门四年,一定会妥善安置她,这点你不要担心。”

      说到这里赵昶自失一笑:“你二人再无瓜葛,我和你说这个倒是多余。”

      可许璟已无话可说一般坐着,赵昶盯着他的侧脸,道:“为何你我可在书信中畅所欲言,见面反而疏远?”

      许璟动了动嘴唇,话始终没有出口,两人就这么在书房里坐着,彼此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连书房外的鸟叫声,风吹动竹帘吹低屋内兰花的声音,甚至气息的变化也不例外。似乎无人愿意打破这种近于祥和的宁静,许璟低头看信,赵昶悄无声息地走回书桌前,对着书桌上厚厚的一叠信函发呆。这个动作被许璟看见,目光停在信上,他听见赵昶的声音:“一晃数年,你还记得那日国都外我对你说的话么?”

      “须臾不曾忘。”

      赵昶微笑,手指抚过信函,别有深意地抬起头,眼光飘向许璟,许璟随之也笑:“大人倒提醒了我,尚未恭贺大人加官。”

      “客气什么,又一道虚名罢了。”赵昶不在意地笑笑,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一团,五指关节全部泛白。

      许璟再坐片刻告辞,赵昶想留留不住,只得送他出门。短短一段路走得慢,再说到李小姐的归宿时两个孩子听说许璟就走,追过来央他一起吃顿饭;许璟看着这两个孩子,余光由是总可以看见赵昶,想到李小姐信中提到的不育事宜,笑容有点僵,心里却隐约觉得解脱。

      分别时许璟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没来由的话竟让赵昶手足无措,看着许璟正望着自己,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摇头而笑:“你何必谢我,我要谢谁都说不准……”

      忽然觉得这话唐突,说到半途停下,赵昶收敛笑容正色道:“子舒,我终究是有私心。”

      许璟眼中似乎有笑,模糊的也不真切,清澈目光中不知可有一丝了然。赵昶见他没开口,悔意开始涌现,心口也开始泛苦,苦笑之下低声说:“我冒昧……”

      终究不甘心,正视着许璟不出一言;许璟也回视过去,平静坦然外微弱的笑意正在冒头,终于许璟开口,干净利落一句:“容我告辞。”

      远去的背影有些决然,却还是依稀带着挽留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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