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朱砂

3、辞职保平安

　　莉莉来魔都已经六年了。
　　所谓大隐隐于市，像魔都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其实是异类们最好的藏身之所。多元的文化与淡漠的人际关系，让他们能更好地保守自己的秘密，伪装成普通人。不过也因为这个，即使是异类之间，相互了解得也并不多。
　　莉莉在认识顾颐之前就听说过他，据说没人知道顾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魔都的，但他在这里至少已经呆了四十多年。至于顾颐的身份——据莉莉的观察，他跟自己应该不是同类，但具体究竟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唐少拉过一张高脚凳，在吧台前面坐了下来，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开，挟着雪茄的手指敲了敲台面，笑吟吟地看着顾颐。
　　银器在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顾颐看了它们几秒钟，走进了吧台。
　　从未用过的酒器，首先就是清洗，这可不能戴着手套做。顾颐摘下手套——他的双手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手背肌肤白皙，在灯光下甚至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虎口却有薄薄的茧子。
　　调酒器、量酒杯、冰桶、冰夹、酒杯，顾颐逐一清洗擦干，重新摆上了吧台。
　　莉莉有点紧张地盯着他的手，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顾颐的手摆弄过那些银器，皮肤却并没有半点被灼伤的痕迹，既没有焦化，也没有溃烂。
　　他不是吸血鬼？莉莉松了口气之余，又难免好奇起来。顾颐很善于把自己隐藏在暗影里，领班没有注意过他的长相，她却观察过，知道遮掩在眼镜和刘海后面的是一张怎样的脸。老实说就凭这张脸，她也觉得顾颐应该是血族，但是——居然不是？
　　顾颐摆好酒具，凿取碎冰加入调酒器，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伏特加、一瓶味美思，利索地开启了瓶盖。
　　陆鸣不由得有点紧张。鸡尾酒本应该用金酒调制，现在唐少点名要用伏特加，调制出来的马天尼口感就会更烈一些，全靠加入的味美思来调节，因此比例就更加重要。但是这种比例，不同的调酒师可能有不同的看法，调出的酒味道也就不尽相同，甚至就连用摇荡法还是搅拌法来调酒都颇有争议，因此很难说哪种口味最好，只看是否符合饮酒人的爱好了。可唐少究竟是什么口味，他们都不知道，如果唐少有心生事，大可以在这上头挑剔。
　　顾颐却没有丝毫犹豫，用量酒杯把两种酒按比例倒进调酒器，开始摇动。他的动作从头到尾都不紧不慢，更没有陆鸣那些花哨的表演，看起来简简单单，却有种难以形容的优雅，酒吧里的人原先是要看笑话，这会儿却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李天翌都不由自主地看住了。
　　唐少靠在吧台上，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颐：“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这么地道的英式调酒。李少，海天档次不低啊。”
　　李天翌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当然也常去酒吧，可他都是去看美女的，至于调酒就看个热闹，哪知道什么英式不英式的，只能干笑了一声：“是啊，是啊……调得不错……”
　　唐少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李天翌却没来由地觉得脸上一热，掩饰地干咳了一声：“说起来，唐少你眼光真是不错，这个——说不定还真是个极品……”连调个酒都做得这么好看，那要是上了床……
　　“怎么——”唐少斜着眼看他，“李少也看上了？”
　　“咳，那怎么能呢。”李天翌自然是不能承认的，“这个，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唐少看上的，我怎么能跟你抢！”反正唐骥家在美国，来中国大概就是玩几天，除非他能把这个调酒师带出去，否则人在海天，他什么时候来不行？虽说这样不免有点捡了别人吃剩的，不过来这种地方玩，哪能计较那么多呢。
　　李天翌心里打着主意，顾颐那边已经停止了摇动，将调酒器里的酒自左至右斟进了一字排开的四只银杯里。又取出一盒橄榄，用细竹签串起来装饰在酒杯口上。然后才抬起头，对着唐少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少摸着下巴，往杯子里扫了一眼。银杯不是透明的，从外头并不能看见内里酒量的多少，但往杯子里细看就能发现，四个杯子里的酒几乎是完全等量，至少用肉眼很难观察出差异来。
　　“好手法。”唐少嘿嘿一笑，却没有拿杯子，而是伸手握住了顾颐的手，拇指在他手心上意味深长地抚过去，“手漂亮，活干得更漂亮……”
　　顾颐一动不动，仿佛没发现唐少在抚摸他手掌上那些薄茧：“马天尼不宜久放，请尽快饮用，以免失了风味。”
　　“你说得对。”唐少收回手，端起一杯酒啜了一口，“唔——你们这里的伏特加可不大行，难为你能调到这个程度。李少尝尝？”
　　李天翌巴不得这一声，立刻也端了一杯：“哎，真是不错，伏特加这么一调，这口味就好太多了！”
　　“李少喜欢就好啊。”唐少又笑了一声，看看吧台上剩下的两杯酒，亲自端起一杯送到顾颐眼前，又对莉莉点头示意，“来，一块喝一杯。”
　　领班看着莉莉和顾颐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暗暗松了口气，赔着笑脸小声说：“李少，您看这事——”
　　李天翌还没说话，唐少已经把酒杯放回吧台上，微微一笑：“酒还不错，那就算了吧。”说完就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往外走了。
　　“唐少？”李天翌倒有点愣了，这是什么意思，人不要了？
　　唐少笑吟吟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说话算话，既然酒不错，那这事就算了。”说着，冲李天翌挤了挤眼，“急什么……”
　　“哦，哦——”李天翌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挤眉弄眼起来，“明白明白，这种事嘛，冷水泡茶——慢慢浓呗？”
　　唐少嗤地笑了一声：“没错。这种事就讲个情调，勉强就没意思了。”
　　领班也没想到唐少居然这么好说话，简直如蒙大赦，亲自把两人送出去。莉莉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完了，她回来非开掉我不可。李天翌那小心眼我知道，不会放过我的。”
　　陆鸣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那怪谁？说不定顾哥都要被你连累了！”海天这些服务员出台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陆鸣虽然在这种地方工作，其实心里对她们还是有些看法的。何况莉莉自己愿意进包房，却又出尔反尔，甚至把顾颐也牵扯了进来。
　　别人或许不清楚，陆鸣跟顾颐一起工作，当然知道莉莉并不是顾颐的女朋友，只不过是个老乡而已。可莉莉自己惹出事来，却硬把顾颐扯上，实在是过分。
　　莉莉冲陆鸣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反正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也不用再维持什么形象了。
　　“莉莉！”领班已经走了回来，板着脸，“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莉莉又翻了个白眼：“不用去办公室了，不就是炒我鱿鱼嘛，我知道了。”
　　这会儿酒吧里人几乎已经走光了，领班也就不再掩饰，怒冲冲地说：“你知道就行！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你给□□造成的损失，我也不想跟你多计较，这个月的工资你就不用领了。”
　　“我造成什么损失了！”莉莉的白眼翻上去简直要收不回来，“不就砸了两个杯子——这个月我可是上了二十五天班！”一个月都白干了啊！
　　领班一指酒柜：“新开的酒是不是损失？那套酒具，你知道是法国的古董吗？就因为你——”
　　“得了吧！”莉莉嗤笑起来，“一套高仿货，就杯子值点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扣就扣吧，送你吃药好了。”
　　这话说得够损，但领班在这种地方呆得久了，什么人没打过交道。被炒掉的人说什么的都有，撒泼打滚砸东西，甚至威胁她的都有，开□□的，还怕这个吗？相比之下，莉莉这样的话，真是还不如蚊子叮一下呢。
　　“顾颐，你跟我来一下。”领班完全无视了莉莉，和颜悦色地转向了顾颐。她知道，顾颐从前没出过台，看他从来不出风头的样子，恐怕也不愿意出台。可李天翌和那个唐少显然是看上他了——唐少是个什么脾气还摸不准，李天翌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得先给顾颐做点工作，免得再像今天一样惹出事来。
　　顾颐正把用过的酒具逐一清洗完毕，虽然听见了领班招呼，还是把东西逐一摆回原位，这才转过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手：“不用了。我也辞职。”
　　“什么？”这下领班有点急了，“你辞什么职啊！”难道是为了莉莉？可是刚才她已经说过要炒掉莉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不能再收回来了。
　　“顾颐啊，你在海天干了快三年了，也该给你调一下薪水。”领班脑子迅速转动着，“你调酒技术这么高，以前怎么不说呢？我今天就给上面打报告，以后酒吧这边由你负责——”
　　顾颐做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不过不必了。我本来就打算今天提出辞职。明天我就不过来了，这个月的薪水就算补偿吧。”
　　“你——”领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见莉莉在旁边嗤地笑了一声，她有些下不来台：“顾颐，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留下，薪水至少涨一半；要是去别的地方，可不一定能拿到这么多。再说，别的地方，也都要给海天一点面子的……”、
　　这就是威胁了。以海天的背景，如果有意为难，顾颐在全市比较上档次的娱乐场所恐怕还真是很难再找到调酒师的工作。
　　顾颐却只是笑了笑，弯腰从柜台下提起自己的雨伞，对领班点了点头：“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