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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端 ...

  •   我是个伎女。毕竟自幼在京城的满芳阁长大。
      于寒冬腊月出生,许是因为家里养不起,一出生就被丢到满芳阁后院,不知是误丢还是有意。那时的老鸨还年轻,又刚刚丧女,心一软,就把我捡回去了。第一次听他人讲自己的身世时,我还是比较诧异的——义母她,着实不像这么富有爱心的人。后来想想,或许是因为我不理解母亲这个词,也没还当上母亲的缘故,才对这充满母爱之举匪夷所思。
      再后来估计是觉得不妥,不过一时兴起,一时冲动罢了,可又无什么好法子,只能把我当义女养着,取名桑水,小名淼淼。或许还存着我日后要是样貌不错就留着的想法。
      我小时懵懂,看见些肉搏,不以为意,毕竟周围的人都一副这很正常的模样。
      后来大了些,约莫六七岁,一些自持风流的才子总是不顾及我在场,比那杂着混话的诗作,那时的我已能听懂很多话了,义母每次瞧见总会将他们训斥一番,说他们污了我的耳,似乎义母是信“性本善”的。
      阁里总是热闹着,也稀疏平常,对幼时的我而言这阁里阁外,这花街里花街外并无区别,我同这阁里阁外,这花街里花街外的孩童们也无区别,就算很久以后再来回忆童年,也不觉得跟平常老百姓有何区别,日子总是一天天过着,平淡又算得上有家的温馨。
      有件事我倒是一直记着。一次,传说中的卉杨公主屈尊莅临我们满芳阁,所为的竟是抓男宠,我在满芳阁看惯了续妻捉奸的大戏,倒是头一回看着抓男宠的,还是公主。那个男宠我是瞧见了,冷冷的,长得挺俊,是公主一向喜欢的口味,不过公主还是这么喜欢强制和囚禁啊......真当养宠物呢。至于为何这男宠逃出公主府后不赶紧跑而是来逛窑子就无从得知了。
      这其实也无甚稀奇,就当事人身份稀奇了些,真正让我记了许久许久的是公主指着我骂的那声“下贱胚子”,这位公主言语粗鄙众所周知,但“大家闺秀”“正经姑娘”、看不起青楼女子的公主,您不能因为我手一抖糕点一掉,还不长眼跑到您衣服上去了,就这么说一个孩子吧?虽然我也不指望您有爱幼的品质。至于后来,那个男宠好不容易逃出来当然不会被抓回去啦。
      这同时也给了我个教训——看热闹万莫离得过近。
      得罪了公主的另一下场就是,公主大人毁坏的阁内财物,一律,由我代付。
      我,我,我,丹儿姐姐你别老想着上吊了,把白绫给我吧。我这论财力还不如龟公呢。
      上次我就看见他拿了支金簪子,塞给了幽兰姐姐,然后就进了屋。再然后,丹儿姐姐毁容了屡次欲自缢,次次被救。后来就没怎么瞧见她了。
      在依赖皮相的时代里处在靠皮相赚钱的地方,也是不容易。虽说,才华和外在对于在满芳阁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存在。甚至,才华很可能成为保命的存在。
      幸亏我在这方面也不算资质愚钝,从六岁开始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拉弹唱,先生回回都夸我学得好呢(纯属臆想切勿当真)。只是不是最好罢了。
      最好的向来是轻湘。
      轻湘不是我这种“家生子”,是被她舅舅卖进阁里,换赌资的。
      她跑过一次,结果晕在街上,被“好心的”路人送回来的。
      她不知凭着她那下了软筋散、还不吃不喝好几天的身子,能跑到街上都算厉害了。
      况且,为什么要跑?她父母皆亡,亲戚又是个不牢靠的,她拿什么养活自己,满芳阁多好,包吃包穿包住,就是味道呛鼻了些,但一块湿帕子就可以解决。
      所以,跑啥呢?
      小时的我算一根筋吧,或也是觉得无聊,想找点乐子,就这么去问轻湘了。对了,她当时还不叫轻湘,叫什么我也不知晓。
      那看守她的见是我,就让我进去了。
      我问她,她告诉我,这是个淫窟,我们是要通过出卖身体来获取钱财的,是老鸨的生财工具,是要做一些很不好的事情的,而且是跟不同的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这就是之后我们要过的生活。
      “不好的事是指姐姐们和男的缠在一起时做的事情吗?”
      她顿时红了脸,欲言又止,眼睛飘忽飘忽的。看来她也不知道。
      我有点不屑——她连这个都不知晓——原谅从小饱读“诗书”的我在这种事上有了骄傲的情绪。
      “这有什么,大家彼此都高兴,有什么不好。跟不同的人又怎么了?那些男的不也是跟不同的人?再说,姐姐们才不止出卖身体呢,她们还要会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很风雅的,比起那些只会女戒之类的太太小姐好太多了。”
      她听了很惊讶。
      我想了想,又补了句:“这是状元郎周青郭说的。”当然不是原话。
      周青郭,上上任状元郎,如今官拜宰相,寒门弟子中的领袖般人物。
      我看着还回不过神来的轻湘皱了皱眉,这人怎这般无礼,算了,还以为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这么无趣,走了。
      后来,她也不跑了,安安分分的。
      义母知晓这其中缘由在于我,日后这项“招安”的活儿就落在我身上了。
      我起先是不愿的,但后来看轻湘对我百依百顺,端茶倒水的,觉得这是个能拉拢他人的好法子,也就应了。
      可能是受卉扬公主的影响,义母也喜欢强制了,明明之前都是找的孤儿培养来着,大的资质不行,衷心不足,偶尔接的也是上面抄了某某府,其中夫人小姐好运地逃过军营送到满芳阁罢了。再偶然也是寻见了有天赋(什么叫有天赋我至今也没搞懂)的,看看能不能招揽而已。然而自从有了“招安”的我,这类人就多起来了。我都在怀疑义母是在培养我的口才了。毕竟义母一直都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唔,类似皇帝对太子那样?
      幸亏我越大,这活的失败率就越高。最后义母也只能挥挥手,解放了我。
      不过,把我拉进坑的轻湘,尽管才艺最佳,但过的不尽人意。
      天香姐姐上次叫环儿姐姐拿针扎她,那肯定好疼,我看轻湘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天香姐姐却很高兴。或许说,得意?我说了几句,她却以环儿姐姐女工太差握不住细针的借口,说了声抱歉就过去了。说起来,咱这种女工课在满芳阁有什么意义,我是没见着哪个姐姐给客人织过衣裳的。
      不然就是我都换了好几套衣裳了,她还是一身破旧。连拿来练手的胭脂水粉都没有。
      我看在眼里,只觉她还是真笨。
      以她的优良成绩,足以去和我义母打小报告了 ,还是必应的那种。
      或者来找我啊,我好歹后台硬。
      偏偏她什么都没做。
      我都要气死了。
      最后,我还没忍住,把她拉到我身后来,然后——
      “姐姐,她做了什么错事吗?”
      不等对方回答,又说:“姐姐,轻湘是义母给我找的玩伴,长得是不如人意了些,姐姐要是觉得看见污了眼,那看看我,也是不错的。我不介意的。”
      我看见对方的嘴抽了抽。又扯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淼淼,没什么,既然是你的玩伴,那就给你了。姐姐先走一步。”
      之后便灰溜溜地走了。
      我不由庆幸,义母是老鸨,还只有我一个义女,还特别疼我,虽然常被人说是她那个早夭的女儿的替身。谁管那么多,义母对我的好是真的就好。
      当然姐姐们不轻易和我交恶的原因不止如此,关键是我还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
      高官子弟大的看着我长大,我平日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倒也结交了不少好友,当然,我知道他们把我当妹妹或女儿看,甚至只是用来消遣的过客,未必是朋友。
      三四岁的我称得上是天真无邪,扒着人家爬来爬去的事情不是没有,他们也乐意,他们自家闺女妹妹矜持胆小,从来不会这样和他们亲近,我也算圆了他们贴心小棉袄的愿望。
      而小的,那就是一起爬树看妖精打架的革命友谊了。大家彼此彼此,我手中可是握着他们偷看自家长辈做那啥,还评头论足拿去跟朝上的死对头做对比(自然是别家的野草粗壮啊)的把柄呢。
      除了龙椅上那位,我得罪不起,其他的,小小地惹一些无伤大雅的,倒也不是不可以。义母有我这么个义女真是不幸,其实我也没怎么给她惹过烂摊子。
      就算无利不起早,我身后一句话就可以牵动的利益网也是极为强大的。
      阁里的姐姐,大都是不愿同我交恶的。她们也不容易,断人活路这种事我也是做不来的,毕竟小人难防,留些后路总是好的。
      如今想来,六七岁的我,在那一群官僚中穿梭,终究是失了童真的。
      虽然这并无不好,但还是可惜了。
      不过也比后面这笨蛋好多了!
      我看着低着头。眼里含泪的轻湘,气不打一处来——她怎这样不争气!她这样出去说是我的人,我都嫌丢人!
      “多谢淼淼妹妹的解救之恩。”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还是染上了这满芳阁的俗气,真是不学些好的,尽学些不着调的东西!
      “你跟我来。”不管怎样,这丫都是我带进来的人,我不能看着她白白被毁了。
      我带她来到我房里。
      她惊讶的神情取悦了我。
      这屋子的上任主人可是当时名动京城的花魁,房里的各式样件,无一不精致,不符和我审美的也给我丢了出去。关键是这屋子大,隔间也大,还有一张玉石屏风,说是全阁最豪华的房间也不为过。
      可惜没人知道,我又不好炫耀,但我倒是颇想拿去嘚瑟一番,像那些个六岁的孩童欠扁地张扬自己新鲜的玩具。
      至于那些知道的老人也不会羡慕嫉妒恨,死过人的屋子,躲都躲不及。
      住过这屋子的花魁好像是她情郎背弃了她,一下子伤心欲绝,在屋里服毒去了。
      那个负心汉引起了公愤,最后也不见踪影了,应该也死了吧。
      谁晓得。
      这也不关我事,重要的是现在终于有个人可以让我嘚瑟嘚瑟。
      “坐。”我一屁股坐在一软榻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招呼还愣着的轻湘来坐。
      她有点拘束。
      我轻笑一声:“虽然你签了卖身契,但也不是我的奴,我的身份没比你高多少。”
      她慢吞吞的挪到了我旁边。
      无话。
      我突然出声:“后悔吗?”
      她愣了下,倒是摇摇头。
      我有点惊讶,这真是个神奇的事。
      “如你所说,这里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且这里学到的东西,很好。”
      我看了看天花板——我可没说这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她年纪还小,十二岁而已,去给些府邸当丫鬟未必没有出路,她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但聪明,我是说才艺方面,会得到一些夫人小姐赏识的。难不成是因为年纪小,想法容易被人拐偏?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不和你争第一吗?”轻湘来这有一年了,也就是她来了,要学些课业,我才以六岁的幼龄,承担起繁重的学业的!以前至少不用规规矩矩地陪小萝卜头上课的!
      每次先生检测,她都是第一。
      没有例外。
      我最好的一次就是得了一句好而已。当然,我的成绩也是一向优良(再次声明纯属臆想切勿当真)。
      只是没她那么出众。
      她也确实疑惑,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枪打出头鸟,历来如此。”
      她顿时睁大了她那双杏眼。
      我好笑的看着她。
      这不过是《增广贤文》里的一句话,前些日子夫子那死老头刚叫我们看过。多好的一警句。
      说到这个,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许多道理出在书里,那些读书人还总犯错,他们科举是舞弊了吗?
      还有那些昏君,末代皇帝之类的,是连买书的钱都没有了吗?
      不过轻湘她又出神了。
      小心哪天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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