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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远去的飞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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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杨家大宅的大门敞开着,大厅里灯火通明,待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烫着现下时兴的卷发,穿着丝质的睡裙,施施然地靠坐着。她生得一双极大的眼睛,轮廓比寻常人深一些,嘴巴抹得很红,看上去像是电影画报里的时髦摩登女郎。另一个则生得柔和些,清秀的脸庞不施粉黛,她留着乖巧的学生头,坐姿有点紧绷,不时看着表,又不时望向屋外的雨,神色担忧。
“周倾,你急什么,不是还没到宵禁么?”杨西曦晃动着红酒杯,慢悠悠地说。
周倾瞥了她一眼:“杨西曦,你咋这么没心没肺,人家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还下着雨,我能不担心吗?”
杨西曦放下酒杯:“要不,我派人找找?”
“不用了,我来了。”
周倾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就看到傅闪闪一边收伞一边走进大门,湿淋淋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水渍。
“这么大的雨,还好你带了伞。”周倾帮她放东西:“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明儿的踏青还能不能去。”
傅闪闪脱掉湿透的鞋袜,换上干净的拖鞋,转头看到周倾一脸愁绪,打趣道:“不就是爬爬山,这么想去吗?是不是你想多见见自己的未婚夫啊?”
明日的踏青会是几个学校的读书会组织起来的活动,目的是联谊,增进情感交流,周倾的未婚夫向允就是发动人之一。
“闭嘴吧你,隔壁复兴公学不也有人要参加吗,你还不是想要看到范城嘉这家伙!”周倾反击道。
“他说他不想去。”傅闪闪解释道:“我上次在校门口碰到他就问过了。”
“切,这家伙,一天天神神道道的,哪个也不理,也不知道你俩是咋聊上的。”周倾嫌弃道。
“我们也没聊啊,平时就是他还我书或者还拖欠的借书费什么的。”
傅闪闪家经营着一个小小的书店,就在她们湖苑女中附近,范城嘉经常过来借书看,有时候傅闪闪一放学回家就能看到他在书架子前流连。一来二去他们俩就认识了。
“他是个爱看书的人,只是每次都会拖欠书费。”傅闪闪评价。
“行了,什么成家立业的,咱们赶紧来商量一下明天穿什么吧,你们等会儿看看耀文今天新送给我的这一身洋裙好不好看。”杨西曦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朝她们招手。
*
“恰似那姹紫嫣红,似那般都付与那断井残垣……”
豆大的雨滴打得轻薄的纱窗啪啪震动,就像是那热情的观众,在给这婉转优美的歌喉鼓掌赞美。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人头攒动,中央的戏台子上,一身粉衣的花旦甩动着长长的水袖,随着悠长的唱腔作出稍稍哀怨的神色,惹得台下观众们痴迷不已。
尤其其中几个身着雪白学生装的年轻人犹显激动,他们的脸因为喝彩而胀得通红,其中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往台上一扔。
歌声骤停,台上婀娜的女子手捂着额头,刚刚砸了她的物件儿落到舞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来不及看一眼那是什么,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又重新开始唱。接下来一直不停有人往舞台上扔些钱币物件什么,直到这幕戏结束为止。
华小彤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容颜。卸下了厚厚的油膏,她原生的那张脸并不如戏台上这般艳丽,反而婉约秀丽,颇有种古典女子的风韵。她盯着自己雪白的额头,那上面赫然一个红紫色的印儿。
“看着翡翠串儿,看着成色真是不错。”
镜子的一角忽然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她笑眯眯地拾起桌上的那个手串,对着灯光细细打量着。
“班主,就是这串翡翠,把我们彤姐儿的额头都磕紫了,我们姐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怕是十个翡翠串儿也赔不起。”华小彤身旁伺候的丫头风鸾气愤地说道:“这群学生仔,还读书人呢,竟是这般不讲究!”
刘长乐这才注意到华小彤那个红印儿,轻轻啊了一声:“诶哟我的彤姐儿,芳华,还不去把我那瓶珍珠人参霜拿来给抹上,这张脸要是破了相,咱们四喜班可就完了呀。”
不是刘长乐小题大做,华小彤是四喜班的台柱子,他们四喜班刚来上海不久还没站稳脚跟,小彤也才刚红,不可不注意。
给华小彤上好药,已是夜半时分,风鸾扶着她出了门。
大雨已然渐渐停歇,撑着伞的风鸾远远地瞧见地上有个人影:“姐儿,你看,那儿好像躺了个人。”
“我们去瞧瞧。”
华小彤快步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子,伸手将人翻了个身。就着灯笼的亮光,那人的面目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亮子哥?!”
她焦急地去摸他的脸,入手滚烫:“不好,他发烧了,风鸾,帮我将他扶回去!”
*
范城嘉靠着柱子,无望地盯着漆黑的屋顶。夜晚的祠堂是冰冷的,木制的祖宗牌位被月光照亮了一个角,幽幽地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个颓丧的不肖子孙。
范家从前也是大族,他父母两边祖上都曾显赫,到现在保存着老式的复杂讲究和一股子清高气。白媛厉害,自他父亲出走后,便一手把持了家中所有的生意,势要将他培养成才。这点范城嘉也没有异议,他自己也是想要做那人上人的。
只不过,他实在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唯有走武路,现下世道纷乱,做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受万人敬仰,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他的卢儿啊,他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现下自己又不在他身边,该怎么办啊?
范城嘉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蒲团,将头埋进膝弯,狠狠地喘气。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连心爱的男孩儿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响,“吱呀”一声,古老的木门被推开了,门外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老长,映在冰凉的地面上。
范城嘉偏过头,看到府里的厨子老包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食盒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老包打开盖子,里面重重叠叠地装满了菜盘。
“少爷,今日您连晚膳也没用,多少吃一些吧。”
范城嘉转过头去:“这是夫人的意思么?”
“夫人是关心您的,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少爷你是夫人拉扯长大的,母子连心,你体谅一下吧,。”老包说。
“为了我好?卢儿是我喜欢的人,他那么好,为什么母亲不肯接受他?包叔,难道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老包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就听夫人的吧,夫人毕竟是你的母亲,不会害你的。那卢宙亮才和你相识多久,你怎能为了他寒了夫人的心?”。随后他站起身来,望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青年:“老包厨房里还有活儿,就先回去了,少爷你自己保重。”
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范城嘉凝视着满载着贡品的紫檀木桌子,冰冷的空气带着些陈腐的气味,慢慢地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五脏六腑。渐渐的,冰冷的感觉消失了,转为了升腾的热意,他将脸颊贴在柱子上,汲取着这一点点令他舒适的凉意。
第二日清晨。
白媛走到祠堂门前,打开了门锁。
少年靠坐在柱子上,歪着头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
白媛皱了皱眉,踏进了门:“范城嘉?叫你在祠堂跪着思过,你倒是好,还睡着了……”
“太太。”身旁的丫鬟瞧见地上的人面色潮红,弱弱地提醒道:“少爷,好像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