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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秦学,关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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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偶尔会想到秦学。
秦学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
记忆里的秦学是瘦弱的,不高不矮,好像胃不好,体育很烂很烂。
他不看NBA,不懂皇马和巴萨,也不玩什么游戏机。
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他绝对不是那种默默无闻会被所有人忽略的。
长大了会发现,中学时代的成绩好坏不和智商挂钩,成绩特别好的有特别努力的,也有天天打游戏随随便便考前三的。
班上特别聪明的也就那么几个,秦学肯定是其一。
他初二的时候当上生活委员。
经过他的对原有班费的投资和经营,比如在检查卫生的时候卖给隔壁班同学一小包一小包的餐巾纸,在体育课下课后卖一块钱一纸杯的冰红茶,形成了固定客源。
自此班费再也没收过一次。
大家还挺崇拜他的。
高一的时候我向一起补课认识的朋友打听,知道了他初三暑假蹿高了许多,还有了一个外校的白裙飘飘的女朋友。
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应该是令人羡慕的,家境好、聪明、有理想。
中考前最后一次的班会,班主任让每个同学上讲台说自己的愿望。记得他软软的语调和郑重的表情,说想要有自己的事业。
我那时候说的梦想还只是和当时的好朋友一起考入我们区的重点高中,虽然失败了。
后来听说他保送J大了、创业了、成为肌肉猛男了。
不过每个尴尬的、不尴尬的同学会,都再也没见到他。
(二)
我初三每天晚上都听一个情感热线广播节目,来激发学习热情。女主持人以暴躁犀利出名,痛骂渣男小三婚外情。
刘可征对我这种爱好嗤之以鼻,说是“大妈的取向”。
刘可征是我中学时期的好朋友。
初一以后就没有了同桌,课桌被排成6列7排。刘可征是班级体育委员,我和徐阳阳两个是底层群众。我们仨玩的最好,都坐在教室的靠后,革命友谊也随着座位临近而加深。
刘可征在班级里人缘极佳,跟谁都能玩起来,成绩也不错,酷爱各种运动,就是有点呆吧。
我和徐阳阳当年走在互联网潮流前列,用着LG翻盖手机、诺基亚5200,每天短信聊几百条、互踩□□空间,也围观过那年天涯热帖小月月、贴吧69圣战。
贾君鹏还是那几年的流行词,魔兽世界吧吧主还是神经病有所好转。
我们俩还是班级里最早的腐女,一起给刘可征和那个发现他上课看NBA网页直播而没收他手机的数学男老师,组了CP写了同人小说,全班传阅。
大部分读者也是以表扬为主,不过也有匿名读者在小说的反面画了一个吐的表情。我和徐阳阳当时归其为数学老师的暗恋者。
去年家里装修,翻出了我们当初的创作。
哈哈,往事别轻易回首。
(三)
秦学倒是常年坐在第一排。
记得初二快尾声的时候,有一天秦学没有来上学。班主任第二节课的时候突然冲进教室,焦急地问有没有人跟秦学联系过。
第二天他照常来上课,也没有解释什么。
秦学平时一直有司机接送,没有人和他一起结伴回家。
他也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
他妈妈来过学校找他。丁莹形容说是从豪华轿车走下来的非常时髦漂亮的阿姨,给了秦学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里面装都是百元大钞。普通家庭的我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们不怎么喜欢的一个虚荣的英语老师,曾经特别夸张地用了小半节课说了秦学的妈妈是怎样怎样厉害的女强人,在印尼还是尼日利亚开着工厂,厂里有多少多少勤劳朴实的女工。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第一排的那个男孩子,他趴在桌子上一直没抬头。
(四)
秦学初一的时候喜欢东方神起,东方神起还是五个人。
这跟他博学睿智的形象完全不符,让我们非常诧异。
那时班里的主流爱好是周杰伦或者王力宏,周杰伦那年刚刚出了《魔杰座》,挺流行把《说好的幸福呢》《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的歌词用来当□□签名。王力宏也还没有变成宇宙第一直男,是形象阳光嗓音甜蜜的ABC。
有次我把周末陪徐阳阳去西宫买文具送的Q版金在中的贴纸,送给秦学。
他欣然接受。
几天后的月考按姓氏首字母分考场,他还特意在每场考试间隙来隔了几个教室以外的我的考场找我,我也觉得有些莫名,还是跟他聊了好久金在中郑允浩。
跟我同一考场的刘可征向我投了几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我没有睬他。
这样想来,那应该是秦学对我最和蔼可亲的时候了,感谢东方神起。
(五)
我和徐阳阳、刘可征一度觉得秦学喜欢他的后桌庄小冬。
庄小冬是语文课代表,那种初中的四百字作文可以写一半优美的抒情描写的文艺少女。女孩子们抢着拜读她写在“糖果屋”笔记本上的言情小说,有个情节我还记得,富家大小姐离家出走遇到失忆的高富帅男主,狗血五颗星。
庄小冬长得挺可爱的,眼睛大而有神,算是班级四大美女之一。预备班的时候扎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男生们喜欢跟她打打闹闹。刘可征也承认庄小冬是挺不错的。
秦学平时不怎么和别人聊天,唯有对历史可以滔滔不绝。下课的时候总是在座位上画我们看不懂的历史地图。
他跟庄小冬却总是聊得很开心,上数学课的时候庄小雪答不上的题他也会小声提醒。
关于庄小冬,印象深刻的是班级里当时她的一些神秘传闻。
“她说她家里车库停着各种颜色的兰博基尼”“她爸爸在坐牢”这样截然不同的传闻。
兰博基尼……
我们都还只在“抢车位”里见过兰博基尼。那个时候□□空间尚在鼎盛时期,徐阳阳把八辆车都换成了劳斯莱斯幻影。
可能这就是班花的待遇吧…
(六)
我跟从前同学的联系并不密切。
高中入学的时候,我一度陷入人生低谷,考去了外区的高中,没有朋友,性格也发生了一些翻天覆地的改变。
徐阳阳去了国外念高中,隔了半个地球,日渐疏远。
后来唯一还保持联系的,也知道我的事情的,只有刘可征。
人生总是充满惊奇。
没有想到以前每天只知道打球玩游戏机,跟女生说句话也结结巴巴的强哥,现在竟然四处撩妹四处留情。
只看言情小说讨厌数字的丁莹考了教师资格证回我们母校当了受人尊敬的数学老师,当年那个没收她言情小说的老师现在是她的教研组长。
安静内向的佳琪竟然机缘巧合下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少女组合,也有了几千宅男粉丝。
秦学跟家里关系不好,大学就闹掰了,现在自己做起了生意。
也有一些滞后很多年的消息。
原来初中时候身高才一米六多点儿的老韦竟然有四五个小女生暗恋。
原来那个谁和那个谁当年还有过一段。
原来庄小雪家是真的家境不好,有些消息也并非误传。
(七)
偶尔会想到秦学,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暗恋他。
我知道秦学的一个秘密,应该算秦学失手了。
那时我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过这个初中同学。
我们短短四年间的关系实在只能算一般,我的回忆乏善可陈,东拼西凑才堪堪写出上面这些。
那年微博还没有那么多的营销号和网红,高中生热火朝天地用着人人网评选校花校草,微信才刚刚横空出世。
我还是喜欢戴着耳机听电台写作业——诺基亚大势已去,大家都换成智能手机了。
隔了几年,秦学的声音我理应是认不出的了。
虽然还是那种软软的语调和郑重的口气。
但他讲到了一件事,没有想到这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女主持夸张的略带嘲讽声音让我觉得刺耳无比,说着你们这种小孩懂什么年纪轻轻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那天以后我戒掉了好几年的听广播的习惯。
(八)
秦学的瘦是虚弱的瘦,自然体育很差,1000米从来没有坚持下来过。
冬天早操时候每个班级围成圈,绕着班主任和体育委员长跑,秦学总是躲着不下来。
有一次运动会要比赛广播操,班主任向来重视各种荣誉,让刘可征每天下午放学后组织我们练习。
秦学作为体育活动的老大难,被刘可征重点强化,甚至每个大课间都催着他做操,也算有些成效。
他严肃表情配着不协调的肢体动作,让刘可征总是忍不住喊着口令就笑场了。
广播操比赛那天风很大。
但为了美观和动作显得整齐划一,我们都穿着那套单薄的红白相间的秋季校服。
年级里总共有十个班,两个班一组上前展示,另外八个班就在周围观看。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舞动青春那一版。
我们班已经是最后一组。
伸展运动刚刚开始,站在第二排的秦学突然摇摇晃晃地往后倒,他身后的老白赶紧停下动作上前扶住他。
广播操音乐戛然而止,班主任匆匆跑进队伍,我们也围着一脸惨白的已经恢复意识的秦学。
从不远处传来窃窃私语和笑声。
秦学被班主任扶着送到了医务室,领操员刘可征又带着剩下的我们做了一遍不怎么完美的舞动青春。
那场广播操比赛多年以后根本没有人会想起,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有谁摔倒,但那个当着喜欢的人出丑的场景秦学一直都没办法忘掉。
甚至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闭上眼,整个操场都是笑声。
(九)
我回想这个场景并不觉得有多可笑,但是我能懂他。
我也曾经为了跟当时喜欢的人一起回家而绕路,喝了对方喜欢的甜腻的饮料,却一阵反胃,害怕出丑,匆匆跑进了那个老式国营商场的卫生间吐。
我也曾经为了陪当时喜欢的人去,
单方面的喜欢注定卑微。
有一年陈柏霖林依晨演的《我可能不会爱你》热播,徐阳阳当时特别喜欢看台剧,说是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台湾偶像剧。
当时有句话是百年修得王小贱,千年修得李大仁。很多人转载。
畏首畏尾地站在好朋友的身边,永远陪着他,直到他发现爱的是你。
太假了。
偶尔想起秦学,是因为我有些可怜他,也有些羡慕他吧。
毕竟我跟他终究不同。
反正我是永远不会当李大仁的。
(十)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故事的后续。
高三的时候,秦学时不时地找刘可征打游戏,刘可征高中就已经准备去美国念书,没有高考的压力也闲的发慌。
有次秦学找刘可征在市区的酒吧一起看球,自己喝的似是似非,犹豫间吐露了自己的取向。
我的朋友刘可征。
我的呆子朋友刘可征。
我的呆子直男朋友刘可征。楞了好几秒,伸手大把地拍他的肩。
“这有什么啊,没有关系的。我也有朋友这样啊。”
事后刘可征问我,这样说没错吧。
没错吧?
应该,没错吧。
我后来也没见过秦学。
学会了打游戏,爱上了看球的秦学。
成为了肌肉型男,再也不会轻易晕倒的秦学。
我点开过几次他微信的添加页,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添加他。
(十一)
刚上大学的时候,初中附近的商厦重新开张,有来自韩国的集团注资,商厦也换了一个很洋气的名字。开业的时候请了韩国的偶像团体来,非常热闹。偶像的人形展板摆在商场里,到现在还有粉丝来合照。
永安路商厦。
打车的时候说这个名字应该还有出租车司机知道的吧。
放学时总是走这条路,那个时候总和徐阳阳过来买happylemon,又甜又腻的蛋糕珍珠奶茶是它的招牌。
其实回家也有更近的路。
对面是永安路电影院。
几乎小学初中学校组织的每场电影都在这里,有个很大的两层楼的放映厅,不过整个年级来的话要包好几个厅。
寒假还有卖20块钱三场的学生电影卡,放的多是以前的片子,在里面看过不少香港动作片和梦工厂动画。
高中的时候它开始大修。
过了很久,焕然一新。成为了可以看音乐剧听戏曲的文化宫,一个朋友告诉我这里面的电影院有了4k放映厅和杜比环绕声,听上去就很高级。
(十二)
高中毕业典礼,台上台下热闹地表演、合唱、欢呼,我使劲地看着周围,想记住那些脸。那里面也有我很喜欢的人。
我已经知道这群人中,有的人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初中的时候就不懂。
时间在嬉笑打闹、插科打诨里溜走。
同学群一年说不了几次话,班长每年问一次“过年聚吗?”,应者寥寥。每个人都有要忙的事。
说好要考一个学校要永远当朋友的人,十年后的现在也不敢随便地突然发出一个问候了。
有一天晚上很想念从前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高中她就出了国。
“在吗?”“找我代购?”
很伤心。
时间太可怕了。
我没有把握住。
(十三)
大学后跟刘可征的联系也不多。
他在美国念完了本科在读研,他的人生顺风顺水。
上次他回国见面。
说前几天和秦学在以前学校附近的翻修的电影院看了电影,说音效特别好,设施也很完善。
说秦学现在走南闯北做起了生意,以前倒没看出他会是这种人。
说秦学上次告诉他在某个APP约了一个白人,挺新鲜的。
说刘可征你怎么样啊跟之前说的学姐怎么样啦,回我还是那样呗挺好的跟女朋友呢也挺好的。
看刘可征微信朋友圈,这几天和女朋友在南美巴哈马看粉色沙滩和猪岛。他身后是一群小猪和清澈的海水,非常喜感。
这么多年,也就他笑得还像傻子一样。
反正也这么多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