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无歌》鹤西泽

4、玄女·恋情

　　大雨一直在下。
　　我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这两句话。
　　我不知恋爱是什么，是何滋味。我相信我身边很多人也不知道。别看他们都找到所谓的恋人，一口一句郎君、心肝，你侬我侬，柔情蜜意。
　　我总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或许只是我这么觉得。所以娘亲说我难弄。
　　她问我为什么拒绝那个“黑瞎子”。
　　娘亲向来待我极好，只是她大概弄不懂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说不清。只是不想嫁。

　　我渴望爱情，却同时也在畏惧它，抗拒它。更别提婚姻，我还不想这么快缚住自己。
　　娘亲没奈何我。只是叹了口气。
　　其实，我清楚。那熊瞎子不错，很宽厚、实在。他愿意待我好。他变成熊的时候，虽然蠢笨蠢笨，但也可爱极了。
　　这份亲事，在他人眼里，再适合我不过。
　　他们问我，玄女，为何不嫁？
　　我很难受，却只是笑笑。
　　为何要嫁？
　　只是这句话我不敢说。
　　可是，为何要嫁？为何要嫁？为何要嫁？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他们准这么说。

　　可我不想嫁。我不嫁。
　　我不嫁。
　　虽然我态度并未彻底表明。但许多风言风语已经传进我和娘亲的耳朵。娘亲有些难堪，她尽力护着我，可有些时候也怨我。
　　我自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玄女准是看不上那黑熊精。
　　瞧瞧，女人啊，不肯嫁人，推三阻四，一定是眼高于顶！
　　哈！她玄女以为她是谁？是青丘白浅上神那样出身名门、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还是她指望自己能有白浅上神养过的那条巴蛇那样的运气？
　　喂……她难不成……也想嫁天君？……嘿嘿……
　　哎，玄女这姑娘，啧啧啧……

　　我总是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我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想什么与我无关。
　　可我还是感到闷塞，透不过气。
　　娘亲比我更忧愁。
　　我心疼娘亲。然而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怨恨，厌恶着什么。
　　但我知道我不会妥协。我绝对，绝对不会就这么嫁人！
　　我不想低头。我不愿低头。

　　我想，只有我自己明白，在我心里，其实我一直对什么恐惧着，也一直对什么渴望着。
　　那能让我尝到甘甜，也能让我疼痛、流血的。
　　或许……是爱情……？
　　可我不知道爱情。

　　窗外的雨，下得那么大。
　　我想起一个故事。
　　从前，有位仙女，我忘了她的名字。或许她没有名字。
　　她从石头里出生。长大，成为少女。
　　是时候了，其他人说，你该嫁人了。
　　可那仙女，始终都没有嫁人。她只是茫然失措，不停、不停地拉住别人。
　　她问，爱情是什么？
　　以前，我每次听到这个故事都忍不住笑。
　　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就是那个笑话。
　　原来我就是傻子。
　　我不懂爱情。
　　不明白啊……

　　不过，我知道，我只知道，爱情，它似乎极强大、极诱人、极可怕——
　　也极美好。
　　可是我……
　　或许，很难得到它吧……
　　得不到，所以，不明白啊……

　　恍惚间，窗外雨声越来越大，窸窸密密。
　　冷风流过耳边和发间，呼呼响着。我伸出手，指尖触到雨，微微湿润。
　　我想起离镜。
　　想起那一次——
　　他第一次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好像就在昨天，就在上一刻。
　　他的面容，在我心中，至今还是如此清晰
　　——我永远不会忘记。

　　不知为什么。
　　也不知何时起。
　　那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他正仔细地瞧着我。
　　瞧了我好久。
　　然后他倏然笑了。
　　笑得那么漫不经心，眼眸弯弯。
　　那双眼睛，黑得像最好的墨。
　　而在光映耀下，他的睫羽，犹如细雪，微微轻颤。

　　“玄女，呵……”
　　“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叫你吧。嗯？玄女？”
　　“诶？”
　　“你有名字吧。‘玄女’，哼……别骗我。”
　　“‘玄女’什么的，一听就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在他注视下，我有点想要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玄女’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叫，叫我‘玄女’不就好了吗，大家都这么叫……”
　　“呵……‘玄女’，”他叹了口气，“那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真正的名字？”
　　“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我好吗？”
　　“这很重要吗？”我想扯个微笑，却没成功。
　　“嗯。”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像一声低沉、柔和的叹息，“很重要。”
　　“而且，我想知道。”
　　我没有说话，第一次抬起头认真地直视着他。
　　然后笑了起来，我开口
　　“——是的，你说得对，‘玄女’不是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笑得越来越厉害，却感觉像在哭泣。
　　“我的名字是，我真正的名字是——”
　　“无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瞬——
　　他的眼睛温柔地亮起来。
　　微笑在里面融化开。

　　不知为何，那时我突然觉得，我闭上眼都能感觉到，他眼里的光芒和微笑，满溢出来，从我心上甜蜜地淌下，那浓稠的琥珀色蜜糖。

　　“无歌……”
　　他的声音轻轻呢喃着，如此甘美。

　　那时——直到现在我回忆起来，似乎还隐约有歌声，自远方飘来——
　　在我耳边盘旋不去。

　　雨雪一何雱，
　　北风一何凉。
　　妾将姓名予，
　　君家何时娶。
　　……
　　于是此刻，我终于忍不住，头倚着窗子，跟着一起轻声唱起来。
　　窗外雨声骤落。
　　……
　　雨雪一何霏
　　北风一何喈
　　……
　　我慢慢闭上眼睛。
　　感觉飞溅的雨丝侵袭脸庞，凉凉湿湿，
　　唱着——
　　雨雪一何……
　　北风一何……

　　曲子是那么长，那么循环往复
　　就好像，永远唱不完。
　　可我最后还是停下了。
　　我唱完了——

　　莫若高山巅
　　头枕磐石死。

　　那曲子中最后两句。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歌谣“雨雪一何雱”等句子改编自《诗经》中的《北风》一诗中的“雨雪其雱”等句。最后两句直接摘自《万叶集》中某位皇后的诗句，具体哪位我忘了。）
本文设定，“玄女”并非她真实的名字，只是他人习惯对她的称呼。毕竟，我当初读小说的时候，就觉得，“玄女”很像“九天玄女”、“仙女”“织女”，更像个代称，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字。所以本文有此改编。
在中国古代和日本上古时期都流行走婚制度。那个时候，姓名被视为人生命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男子询问女子姓名，有求婚之意，女子将自己姓名告知对方，则意味将自己全部生命交托对方。
本文中的玄女和离镜之间关于姓名的对话，则暗喻这个古老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