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
-
回家路上青雨和梅津讲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如何可爱，梅津看着她眉飞色舞替她高兴，也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两人在小溪边分别。
“爹，娘，我回来了。”她一面迈着轻快的步子跳进院子一面喊道。进了屋子却发现屋里气氛很沉闷，她爹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因为娘坐月子就没有抽烟，见她进来脸却拉下来，冲着她吼“又跑去哪疯去了？!又和祝梅津去玩了是不是？！你看看人家祝秀才比你大一岁，帮家里扯了多少喂鸡草，你呢？！只知道疯！六岁了一点事儿不懂！”
青雨几时受到过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骂，爹娘对她一直都是温和放养的，这才有她活泼淘气的脾气，于是听到这样尖酸的话便唰的流下泪来，哭得抽抽噎噎。
还在床上的娘看到她这样，不忍心地对丈夫说：“逢吉，别为难雨儿了，你不也说了征税的事保长今儿才说吗？这秋税不还有几个月吗，这事儿咱们先缓缓行吗？”祝逢吉心头一阵火在看到妻子担忧又苍白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狠狠锤了下桌子，只能吼一句“收税收税！那群劳什子就知道收税！五月份才收了夏税，十月又要收秋税，让我们怎么活？！”“算了，挨一挨就过去了，我娘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受苦才是正道，我们这是在正道上呢。”
屋里没人再说话，爹端了碗稀粥给娘，娘给她匀了小半碗，她抽抽搭搭地喝完，天完全黑了，爹没有打算将竹凉床搬去院子里纳凉，她只能爬上床乖乖睡觉。白天睡得太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对着土墙，将爹娘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又要收税了吗，每次要收税全村的人都不高兴，为什么那些官老爷不自己种田，反而要来收农民的粮钱布呢.......”想着想着也进入了梦乡。
过了一个月，娘已经能下地操持家务了，收税的消息传开了来，村里人都愁眉不展。
爹一大早就下稻田去了，听爹说，天气一热，雨水又少，地里的水太少得去重新挖渠。村里人一面忙着收早稻，一面忙着修渠，忙得不可开交，她家也不例外。娘虽然刚生产完一个月不用下地，但得忙着晒柴晒谷采鸡草，给全家人煮饭洗衣，还得忙着照看菜地，一天到晚忙不完。于是照管弟妹的担子便落到了她的肩上，即便她只有六岁，但作为一个农家孩子，也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来。照顾弟妹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只是注意他们有没有拉屎拉尿，有没有饿，驱赶蚊虫，打打扇子晃晃篮子哄他们睡觉罢了，但一整天看着不会说话只会吃睡哭的弟妹，也有些无聊，青雨开始想念和梅津、祝蔓他们玩的日子。
早饭她只吃了些酸菜和清粥，寡淡单调的饭食让她不到中午就饿了起来，也让她更埋怨起那些烦人的税收——五月份收了小麦，早稻还在收，还要留出来存粮和种子，家里能吃的米只剩下了半缸，娘说为了能撑过九月撑到十月收中稻，早上只能吃这种稀粥。
可现在才七月中旬。
照看弟妹的青雨一天短暂的解脱，是去地里给爹送饭。临近大暑，太阳一天比一天猛，日头晃眼的田垄上，青雨眼前只有一片片绿色弥漫，她左手提着盖布的竹篮，右手抱着个土陶瓶，瓶里是加了干金银花的温开水，布下的篮里，是，是...她屏住呼吸，尽力不去嗅那面饼的味道。
那是给爹吃的，收稻子，挖渠，修坝，都是费力气的活。我还只是个小孩，不用吃这么好。她安慰自己。
中午太热了，干活的一般都躲到田边的树荫下去了，她快步走到树下，先把水递给她爹，又把饭碗拿出来摆好。爹突然叫她“雨儿，吃饼吗？”她愣了愣，下意识要说好。到口却是“爹你干活费力气，娘说饼我不能吃。”她爹笑了笑，“爹少吃两口没事儿，你看你，脸都黄了。”说着扯下小半边饼子用晒黑的大手递给她，“不告诉你娘”她看见爹黑红脸上安慰的笑，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真奇怪，今天的饼怎么这么好吃。
那场灾难后她在漂泊中更深刻地明白世间事物都是这样，稀缺需要渴求时，在人们心中它们便弥足珍贵，得到后自然甘如蜜糖的道理。
吃完饭后爹要眯会儿午觉，她收拾了碗筷水瓶后便拎着篮子跑到一边去看远近收割堆积成小山包的稻垛，水稻田比较低，她站在田垄上比稻垛高，便稍稍地得意起来。玩了会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烫，于是赶紧向家走去。
虽然中午又是吃茄子和酸菜，青雨还是扒完了一碗饭。娘说今儿太阳大，阳气旺，她又几天没洗澡了，于是刷过碗就烧了水给她洗澡，她抬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是有股怪味。娘拿着丝瓜瓤在她身上搓，一边搓一边说“雨儿你真像条泥鳅”“娘我是泥鳅那你是什么？”她淘气地问道，娘就哑口无言了。
只是娘手上的丝瓜瓤更加用力了些。
洗了澡娘抱着脏衣服去溪边洗，她换了身衣裳和弟妹午睡去了。一个下午就这样消磨了过去，直睡到娘把她摇起来帮忙烧火。
吃罢饭后月亮露了个弯勾，爹把床抬出去乘凉，她正津津有味听爹讲山里野人的故事时，青雨她姨母差祝秀表姐送了篮李子过来。祝秀家屋后有两棵李子树，结出的李子特别好吃，每年李子成熟季节青雨她姨母都会送一篮子过来。祝秀比她大一岁，但家中有个五岁的弟弟，所以显得更懂事一些。青雨坐着吃李子看秀表姐与娘寒暄，恍恍惚惚觉得她不像个小孩倒是个爹娘那样的大人。
然后她忽然听到娘说“秀你说你爹娘要和祝椿生家定亲？”她迷茫了一下“秀表姐要定亲了吗？她不才七岁吗？”刚好娘也问道这个问题，她忙装作专心吃李子的样子，却将耳朵竖了起来。她听见秀表姐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爹说家里穷，养两个费事，还不如让我早点定亲好拿聘礼养弟弟，娘不想....爹就...爹就骂娘蠢婆娘还踢了娘一脚......”青雨抬起头来，看见秀表姐眼泪在眶里打转转。心中暗暗想“爹娘会不会也让我和谁定亲呢？梅哥吗？”她一回神，秀表姐举起袖子抹了抹泪，哑着声音说：“姨母姨夫，你们别和我爹说，别去找他....”话音未落就转身走出了院子。娘等秀表姐在屋前小路走下去后才叹息道“祝成事那个人真的是....祝椿生家虽然殷实，但看得上他祝成事吗？只是可怜秀儿了，多懂事的孩子.....”爹抽着旱烟说道“听说祝椿生家那么殷实，是背地里和保长有勾连....成事那个人，从小就心比天高，又好吃懒做，才把他爹的十几亩田搞成荒草堆，这些年家里尽是任大姐在操持.....”爹娘叹息声时高时低，零零碎碎地灌进她耳朵里，她也只知道这些话轮不到小孩插嘴，就安静地啃李子。隔了一会儿，她听见爹娘说等她大些了再定亲，于是心安下来但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童养媳。
她见过村里那个童养媳叫祝秋菊的，十一岁就早早搬到婆家去了，见她总围着个小奶包转，青雨想了想不禁皱皱眉扯了扯娘的衣袖，说道“娘，你们不要把我送出去当童养媳，我只照顾青风青河。”她娘敲了敲她脑门，嗔怪道“尽说些瞎话，谁说要把你送去当童养媳了？”她于是才嘻嘻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