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借光》鬓已星星

11、利走人散

　　随着大黑突然的吠叫，寨里的狗陆陆续续的也叫了起来，声音渐渐的聚到了花家竹楼附近。大娘子侧耳细听神色凛然，回头示意众人息声，自己则蹑手蹑脚的从墙角拿了锄头、铁镐，递给阿朵与小青郎，示意大家跟她上楼。

　　二楼是半倚着山体而建，一上去是个中堂，左右两边都有厢房。靠山的一面为防蛇虫封死了，临水一面仅以栏杆隔挡，可以清晰的看见不远处的小龙潭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这银光扑面而来，近处的东西反而被光照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似乎有黑影在动，听着声音是寨里的那些猎犬。大黑上了楼立刻趴上木栏对着外面狂吠，也不知它看见了什么。

　　大家越发的谨慎，生怕露了形迹，都小心的贴了墙壁向栏杆靠近。透过木条做的隔挡，阿朵有一瞬间看见两点豆大的绿光浮在半空中，一闪即逝，瘆人的很。等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便再也寻不见了。只听得楼下沉重的脚步声，树枝断裂的脆响声，杂乱的狗吠声与粗重的喘息声全部混在一起，听得众人心里沉甸甸的。

　　“这是豺熊！”花家阿婆笃定的说道。

　　“昨日夜里这东西就来了，沿着小龙潭绕了一圈便往后山去了，没料想它今日又来。”

　　“这时节豺熊怎么下山了，好多年没见着了！”

　　阿朵见自家娘娘的脸色凝重，心中暗道：不该呀！沿路的猛兽李娘娘惯常会驱赶，怎么还会有豺熊能靠近？李娘娘难不成真生气了，故意引了这豺熊进寨里吓唬小青郎。
　　仔细回想了之前交谈的话语，觉得还好。以前小青郎的嘴可比这会儿毒多了，好几次她都被气哭还是李娘娘大方的来哄她，让她不要生气。怎么独独这回就不高兴了？阿朵心知不太可能，但这会儿她也不好呼唤，只听外面的狗吠声渐渐夹杂着几声惨叫，远处也传来人声，她只觉头皮发麻，询声望去。

　　突然一个火把点亮了，二个火把，三个火把，火把越来越多，在夜色里渐渐汇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向这边游过来，寨里的人过来了。

　　山中猛兽轻易不会进入村寨，便是进来也会躲着人，哪有像这豺熊大摇大摆的晃到人家楼前，猎狗围着都不肯躲开，跟要串门似的。寨里的人不可能放任这样的凶兽在村寨周边晃，更别说它还进了寨子两回。

　　阿朵见状松了口气，眼睛却亮了亮，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熊胆、熊皮、熊肉、熊脂、熊掌放在均州都是有价无市的，就算她们分不到手，拿去均州转卖，她们也能赚个掮客的钱。想到这里，阿朵不禁满含期待的看向娘娘。

　　“娘娘，我们也去看看！”

　　阿朵说完这句话，小青郎一下子怔住，脸色惨白，他是听过豺熊的。

　　《尔雅~释兽》中有记：罴，如熊，黄白文。去岁在邓州锦山里有个搭脚架的力夫，听说是半夜听见有人扣门，起身出来看便给这豺熊叼了去。一屋的人听着惨叫出来追，那豺熊被追急了竟将那力夫生生撕作两半，叼走了一半留下一半。书院里那几个月夜里都没人敢开门，连着他都梦魇了几日，端的是非常凶残。想到这里，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兴致勃勃的阿朵，上前一步道：“牛娘娘，豺熊力大无穷，屋外情况未明，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大娘子自小在山间长大，围猎、捕兽、拉陷阱是常有的事。想着要捕猎豺熊不但不害怕，心中反倒有些跃跃欲试。眉舒目展的笑着说：“不打紧，我们从后窗出去，不会惊动那东西。小青郎只管插好门栓，千万别轻易开门。那豺熊惯来狡猾，会学人敲门！”

　　小青郎听完牛娘娘所言，再看眼阿朵，整张脸都黑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朵兴奋得根本没注意，见娘娘首肯，轻车熟路的跑下楼捡了几根松木用麻绳绑了，浸上松脂做成火把。两根与镰刀一起放入背篓，另两根上楼递给小青郎。

　　花家阿婆见小青郎的劝说被阿朵与大娘子否了，立在一边脸色煞是难看。阿朵将那做好的火把递来，他也不接，只冷眼看着。便劝慰：“小郎君莫要太担心，我们阿朵是有萨兀大神庇佑的，有她跟着她娘娘必不会出事。”

　　小青郎听完阿婆所言陷入沉思，原也听阿朵提过这话，垂眼皱眉开始回忆。但阿朵却是等不及了，将火把强塞过来，急急说道：“我与娘娘不在，若是豺熊或者其它野兽真闯了进来，你就站在楼口举着这个燎他，我们很快就能赶回。”

　　次次都是这般，小青郎莫奈何的叹了口气，只能点头接过。再看牛娘娘已经从窗沿跳到屋外的枞树上，阿朵也攀着窗沿准备起跳，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阿朵的手，轻声说：“千万小心！”

　　声音贴着耳边，气息暖暖的，一股痒意顺着耳朵似乎窜进了脑袋里。阿朵回头看了眼被捉住的手，再抬眼看向小青郎时莫明觉得脸上有点发热，羞涩的冲他笑了笑，也轻轻的应了声“好！”话音未落，便张手向六尺开外的枞树扑了过去。

　　小青郎乍看惊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叫出声来。再见阿朵已双手抱住树干，两只脚掌踩住树干两边，人像只天水牛样牢牢吸在那树干上。

　　听见身后传来小青郎的吸气声，阿朵低头偷笑，空出只手来冲身后招了招，扭头做个鬼脸便迅速的滑了下去。不一会儿，树下亮起两根火把，火光映射着一张明媚的笑脸，冲楼上的外婆婆与小青郎招手示意。

　　小青郎与花家阿婆就这样看着，直到那两点火光汇入远处的火龙里，她们才发现犬吠声也追着那火龙的方向跑了。

　　小青郎恍然回过神来，只觉浑身都凉透了。搓了搓发僵的臂膀，赶紧扶着花家阿婆回到楼下火塘边坐下，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贴到大门前听外面的动静。
　　足足听了有一刻钟，才回头对阿婆说：“豺熊应该是被那些猎犬引开了。”

　　“大约设下陷阱特意遣了狗儿来引，若是真给捕下，寨里算是立下头功了。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回头还要去潭里捕鱼，你也歇歇。”花家阿婆笑了笑，答道。

　　可小青郎坐回火塘没一会儿又贴回门前，这样跑了几次给花家阿婆都看笑了。知道这后生仔心里挂念她的曾孙孙，她看了也高兴，便故意拉了他闲聊。

　　“要说这豺熊也是好多年没见着了，上次看见还是素娘第一次带着阿朵回寨里时。”

　　果然，小青郎听着便抬起了眼。花婆婆将手放在火前搓了搓，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火光，思绪飞回到很久以前。

　　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素娘突然就回寨里了，一个人背着阿朵，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楼前喊“婆婆”，声音像猫一样打着颤。整个人都在冒寒气，发尖眉梢上都凝了霜，嘴唇乌紫乌紫的。

　　阿朵当时就被绑在素娘身后，闭眼睡着，一声不啃。她第一眼看见这孩子时，也是吓坏了，以为死了。
　　这点人儿，长得又瘦又黑，小小的手细得跟鸡爪似的，睡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她总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素娘进了门问什么也不肯说，抱着阿朵倒头就睡。见这情形她哪里还敢问，只能把火塘烧旺，捡了干净衣服给换上。那小阿朵乖得很，搬离了她娘就哼唧一声，不哭也不闹，看着人心里发疼。这样睡了一日一夜，两个人都没醒，还是她熬不住了将人摇醒，灌了些粥米下去。

　　素娘醒了就哭，说她被牛家休了，说她与女儿被赶了出来。哭得花家阿婆的心碎了，哭得奶水也没了。她就到寨里四处挪借些粥米，熬了粥水慢慢喂。小小的孩儿，就这样养活了。但是，寨里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素娘被休弃的事，头人几次三番的上门。劝素娘改嫁，说女孩养了费粮食，让把阿朵送人，素娘都不应。
　　山里土人与汉人不同，没有田地大家都是按户轮役，再另交纳药材、山货等充做夏税、秋税和身丁税。花家老的老，小的小，既无男丁轮役，也凑不够山货与药材抵税，这些费用便全摊到寨里人身上，天长日久龌龊渐生，素娘不清白的名声也被传得沸沸扬扬。头人反复上门几次未果，正逢他家里娘子又生了个女孩，头人气恼之下将那刚出生的孩子掼死在花家楼前的青石台阶上。

　　可怜见的，那孩儿眼睛都未睁开，身上还挂着脐带。素娘那性子如何忍得了，等夜深四下无人便拎了捆柴禾带了那孩儿，搁头人家楼前烧了。待得头人家里几个小娘子都冲了出来，寨里人也赶到，素娘站在火前横着两把大砍刀说：“左不过是贱命一条，拼一个不亏，拼两个赚了。”

　　山民向来凶悍，但有素娘这般狠劲的却不多。本就有着七拐八绕的血缘，谁敢当面下狠手，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样倒让他们一时没了主意，事情就此按下，但这梁子却是结大了。他们对着两个大人不好动手，主意就打到了小阿朵身上。小孩儿本就难养活，冻着、饿着、撑着都能病，山里长虫咬一口，野兽挠一下，也能要命。但离奇的是，众人这般的处心积虑，阿朵有惊无险的都躲过了。
　　每日与小阿朵说的最多的就是：“躲好啊！乖乖！”结果开口第一个字便是“躲”，这也是阿朵名字的由来。

　　花家阿婆说到这里时满脸淒色，手也有些发抖。小青郎断断续续的听过牛娘娘的一些事，但是最完整清晰的也是头一回，心神不由被吸住。花家阿婆也不用人催，很快便又开始讲述。

　　便是这般奇迹也没拦住那黑心的手，最后一次动手的是头人家的大娘子青纱，她将小阿朵偷去塞进了豺熊冬眠的山洞子里。

　　萨兀大神有眼啊，那青纱若是将阿朵放下就走也就没了后来的事。可这小妮子心毒，走时捡了石头去砸那豺熊，被一巴掌拍断了腿掉进沟里。等到她和素娘找到阿朵时，那青纱血都快流干了，而她三岁的小阿朵依着那豺熊不知睡得有多香。

　　花家阿婆讲到这里只觉口干舌燥，喉头发痒，轻咳了几声，但是越咳越痒，渐有止不住之势。小青郎忙取了个竹筒舀水递到阿婆嘴边，轻抚着阿婆的背让她一点点咽下。

　　“外婆婆好点没？”

　　花家阿婆看着眼前的后生仔，眼里溢满慈爱，觉得这小郎君样样都与她的乖乖般配的很。忙不迭的笑着连声说：“好了，好了！”

　　小青郎接回竹筒放下，坐到阿婆旁边好奇的问：“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