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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类似这样形容物是人非的成语白泽知道很多,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些词语所蕴含的感情——毕竟他日复一日地看着这片大地,它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峰,他都了如指掌,今天与明天的变化,就像看着自己的身体发肤,只要别像伍子胥那样一夜白发,是很难感觉到差别的。
      但如今他在中日交界处闲居了几百年,再回到中国来,可算是彻底领悟到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汉朝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恍如武神一般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甚至敢对神兽分封官职的汉武大帝,已经跟所有伟大的皇帝一样重归尘土了。而兵祸战火,又再一次在这片大地上蔓延,血和火交织的颜色,让白泽想吐。
      他艰难地化了人形,拿出铜镜来看。铜镜里显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但见他眉如剑裁,眸似寒星,兼之衣冠楚楚,说不出的少年得志,丰神俊朗;再想,他既然有机会与外国使节倭姬命见面,想必是达官贵人。倭姬命说自己死时其实已经九十岁,只是她懂得术法所以才让自己的容貌显得年轻些。那么,这位男子,现在少说也已经九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要是那男子早已经死亡,再入轮回,那可怎么办呢?中国的地府跟日本那闹着玩似的地狱可不一样。那里规例森然,不可僭越。无论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都是白泽远远闻到气息就想调头跑的角色,他宁可给鬼灯一百盒免费的金丹玉霜,也不要去地狱走一趟,求陆判给他看生死簿。
      唉,早知道就该先向青龙凤凰打听一下现在中国是什么世道再答应倭姬命了……
      白泽挠挠头发,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在桃源乡躲避人世有点儿不负责任,同样是神兽,同样为不同的人类所折服而答应守护这个民族,青龙彻底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年年月月为这神州大地寻找适合的君王霸主;而凤凰,甚至因为寻上的都是天赋异禀的乐师,而被世人冠上“无宝不落”的市侩名头,可他依旧会在听到梧桐之音时,袅袅娜娜地在那人的琴弦上落下一根尾羽。
      白泽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炎帝神农,他明明答应了为他传承让族人免收病痛折磨的医药知识,最后却自己躲了起来,不愿再听疾苦之声。
      白泽在这个看似集市的地方站了半响,无边无际的思绪怒潮般冲击着他的心胸。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他好想再像从前一样,拉着黄帝一起讨论各种各样的稀奇问题,直到黄帝摇着头薄责他,你这只不通人性的怪兽。
      黄帝老头,我如今依旧不通人性,你倒是快来把我说明白啊。
      白泽兀自心绪万千,全然没发现身后挨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白泽猛然回过神,转身看向那个朝他打招呼的男子。
      却见那男子剑眉星眸,文采风流。他朝白泽笑道,我见公子手执铜镜,与我祖父所持甚为相似,未知可否借来一观?
      祖父?白泽眼珠一转,可否请教祖父高姓大名,是何方人物?
      男子脸上流露出自豪到有些骄傲的神情,祖父名讳上荀下平,是当年魏王座下的校书郎。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泽也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找到了倭姬命的爱人,一激动,忘了礼节,直接问道,那他死了没有?
      男子一愣,还好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和气回答,祖父仍然健在,不过现在东城隐居养老,不轻易接见访客。若公子想拜访,可先于寒舍屈居一晚,待家丁向祖父禀报过后,日生定必亲自引见。
      一番曲曲折折的话听得白泽脑袋发蒙,中国什么都好,就是礼节多得让人头痛,跟这通报拜访的步骤一比,就连日本的茶道都显得简单明了了,起码他只要坐着,不必听这么多七弯八绕话,也不必在开口说话前思前想后斟酌言辞。
      一切就听你安排,麻烦你了,荀公子。白泽懒得思索,当下答应。
      男子欣然答应,领着白泽到了家中。官门子弟接待客人的礼节暂且按下,他向白泽介绍自己名叫荀冉,字日生,他的祖父荀士平是当年曹丞相麾下名士荀彧荀令君的一房分支,可惜人事变迁,往事不可追云云。
      这些话是在招待白泽的宴会上说的。白泽左耳进右耳出,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菜,心中盘算着明日见到荀士平该说什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所言,要是直接把铜镜给他看会不会把老人家吓死等等的问题。
      酒过了三巡又三巡,白泽打着酒嗝趴到在桌子上,日本那绵软的米酒喝多了,他几乎都忘了酒该有的烈性。荀冉瞪大眼睛看着满地酒坛子,不禁赞叹道,白兄是真的海量汪涵呢!
      啧啧,这么十几坛酒,嗝,算什么,我曾经,嗝,大醉三天三夜……白泽挑着眼尾,朝驯冉比着食指摇晃,而且,上次跟我喝酒的,嗝,根本不是人……
      打着酒嗝的神兽吱吱呀呀地谴责了一番那个灌醉他害他摔了一大交恶鬼,终于把脸完全埋在了白色的衣袖中,吐着温热的鼻息睡了过去。
      荀冉松了口气,可算是醉了,要不他家的酒窖就真的要被白泽喝光了。他摇了摇白泽,对方只回了他一个鼻音浓重的“嗯?”,纹丝不动。
      荀冉叹口气,半扶半拽地把白泽拖到床上,借下他的头巾,就准备给他脱鞋袜。
      畅饮抒怀,秉烛夜谈,累了便同榻而眠,这是魏晋名士的洒脱自由,而是把对方视为知己好友的礼节。
      只是有的人并不同意这套礼节。
      比如此时把狼牙棒搁在荀冉肩膀上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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