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七月北北

1、妹妹

　　我有个妹妹，她没脾气还很傻，这点大家公认的。
　　怎么说她傻呢，小时候放牛，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找个草比较好的地方将牛栓起来然后人跑去撒欢到时间差不多了将牛牵回家，管它牛吃饱还是没吃饱。只有她是牵着牛一条田埂一条田埂的找草直到牛吃得肚子胀得圆鼓鼓的，有时候天黑了还不知道回来还要我去找。上学的时候表妹找她借钱，想都不想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表妹了，周末自己回家没钱乘车步行十几里路回来。小时候分零食玩具什么的给她她就拿着，没有她的不争不抢也不闹。
　　还有就是上学的时候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不管是哪一科，这和我完全形成鲜明的对比，每次看到她将试卷带回来妈妈都气的撕毁扔掉可她呢从来不吭声，不哭也不闹，不管这试卷是明天要上交还是需要家长签字的，还能捡回来拼回去的她去捡回来拿透明胶粘粘装回书包去，拼不回去的拿扫把扫扫扔垃圾桶去。每年到开学的时候妈妈都会跟她说，“你不要上学了，你上学完全是浪费钱。”“好”每次都是这么回答，“那你想干什么”，妈妈再问她，“我想上学。”就这么个傻子，一次又一次的不及格，从来不主动说自己不要上学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包括学前班一共十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一个人没一堂课听得懂却坚持十年都去上学怎么过来的，反正是我早崩溃了。初中毕业理所当然高中她是考不上的，按照她的分数上高中得花相当不菲的一笔钱。这次例外的她没说她想上学，她主动跟妈妈说她想去打工。打工当然不太可能了，年龄还小，那就再上两年职校再说。所谓的职校不过是交点钱去学校混段时间，然后再送你进厂，一般也是去那些流水线当操作工。
　　去职校的那两年我在上大学，离家很远，她什么个状况我不清楚，其实我是懒得知道，关于她的事我一直不屑于去了解。
　　大四那年她也刚好被送出去了，在苏州，电子厂具体叫什么长我也搞不清楚。去的时候她兴冲冲的对我说，姐我要去打工了，你助学贷款我帮你还。之后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姐我这里挺好的，包吃包住，今天又有几个同学要走了，我手脚慢我怕他们不要我。那一年她是快到年底的时候去的，为了省车费过年她并没有回家。第二年五一的时候，刚好她也放了几天假，苏州离我在的城市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我给她买好了车票，查好路线让她过来，我想我的傻妹妹这些我不帮她弄好半路丢了都不知道。好在过来的时候一切顺顺利利的，去火车站接她的时候还是那个又矮又瘦的傻妹妹。回学校的路上我发现她的手全部脱皮了，脚上穿着一双很破的鞋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脚也全部脱皮了。你在那边打工幸苦不，我问她。不辛苦，我就怕我手脚慢别人不要我，姐我跟我一起去的就剩我一个了。
　　“你脚怎么也成那样了。”
　　“这几天下雨，鞋子老是进水泡成这样的。”
　　“你傻啊，鞋子破成这样不会去买一双啊。”我指着她说道，都傻成这样了。
　　“这鞋子是我走时妈妈给我买的新的，没穿多久的，那里的鞋子都好贵，我舍不得买。”从小到大就这样了，我也习惯了。
　　她来的那几天我带她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去买了几件衣服两双鞋子。回去的时候她对我说“姐，你们学校真大真漂亮，我把钱放你口袋里了。”当时我来不及细看有多少，回宿舍后我拿出来数了下，她放我口袋里的一共两千六。
　　那一年她还未满十八周岁，学校以实习的名义把他们送出去的，每个月给九百。那种电子厂我没经历过，但我能想象去的时候有好几百号人几个月后就剩下她一个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在里面待了几个月能手脚全脱皮是什么样个环境。我的傻妹妹什么都没说，她只会说姐我手脚慢他们会不会不要我。还把她几个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部都给了我。
　　大四那年刚好碰上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年前的时候跑了几次招聘会心彻底就蔫了，还是读个研在学校的庇护下再耗个三年。自从我那傻妹妹把那一碟钱给我后我再也不能安心再学校待下去了。七月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兴奋的说，“姐，我签正式合同了，一个月有两千多了，到九月的时候我又有五千了，你读研够不够。”果然是上学数学没及过格的人，这五千怎么算出来的。
　　她在苏州的第二个年头，妈妈说她太忠厚老实了，怕她在外面会被欺负，还是离我近点，我能有个照应。于是她离开苏州来到我在的城市。其实所谓的照应无非是从被别人欺负变成被我欺负。那会儿我刚毕业，对于工作还不了解，帮她找工作更是毫无头绪。我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工业区，不放过任何一个门口写着招工的信息。“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问她。“只要不是计件的都可以，计件的我怕我太慢了做不来。”于是我们看到一家医疗器械的公司在招操作工。“你去试试？”我问她。“好。”于是她就去报名填写了。面试的那天是工作日，我在上班，她自己一个人去的。下班后我问她面试怎么样，她说不知道，还做了试卷的，我把我会的都写上了，还有除法，除法我忘了。姐除法是不是这样，她在纸上写了下，我笑的牙都快掉了，她也不恼，“姐，那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啊？今年没钱给爸爸妈妈了。”我确实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不知道HR是怎么招人的，我这傻妹妹我都怀疑智商有问题了，应该没有HR会招个智商有问题的人吧。
　　HR用人的标准或许我真不懂，没过两天我们就收到通知让她去签合同了。签合同回来那天我问她又没被刷下来的。她说有，有两个当时要了她电话的都被刷掉了。我想刷掉的人绝对不会是因为比我妹妹还傻的，比她还傻的估计就真的是智商有问题的了。
　　其实那会儿我也是刚刚开始工作，面试时信誓旦旦的承诺工作强度大，加班都不是问题。进去了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羡慕人家那种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工作啊，每次的加班都会把我弄得心烦意乱。每天上班都弄得像上刑场样，掰着指头数算着放假的时间。妹妹进的那家工厂是两班倒，一班十二个小时，夜班每天有十五块的补贴，她上班的第二个礼拜，她跑来对我说“姐，我们夜班有十五块的倒班费，我选了夜班。”我问她有多少人选的夜班，她说她去的时候没有。想想也是，谁会为了那么点钱黑白颠倒呢。
　　还好他们后面规定白班夜班交替换的，要不然我这傻妹妹不知要过多久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发工资的第一个月，她兴冲冲的打电话给我，“姐，我发工资了，我把我工资卡给你啊。”我和她汇合时她正坐在路边哭，“姐，我把卡丢了，我就放口袋里，我就怕它丢了我走路的时候把口袋按得紧紧的，还是掉了。”她还表演给我看。我真的是哭笑不得，多大的事啊，一张卡挂个失就好了，也只有我的傻妹妹才会哭。我问她这家厂怎么样，她说很好，包吃包住工资比以前那个还高，姐我以后工资可以全部存起来了。其实她一个月的工资就两千多，我不忍心告诉她就这么点工资她存个十年也不够在这个城市买个卫生间。
　　后来的几年我在这个城市换了好几份工作，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要么因为公司太偏了，要么就是工作受气了，要么就是薪资不理想。反正每次换工作我都能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理由。我不知道这些年我收获了什么，工资是比刚毕业时涨了不少，可是对未来我越来越感到迷茫与彷徨。
　　我的傻妹妹还在那家公司，每年涨工资时她都兴奋的跑来跟我说，姐我涨工资了，然后我看着她工资单上涨的一百两百，我真的不忍心打击她你这工资涨的还不如物价涨得快。本来吃泡面能过活的日子到现在你这点工资只能吃土了。有时候她会给我打电话“姐，这个周末我又可以加班了。”有时候会更高兴“姐，xx节我们厂问有没有人愿意加班，我报名了，节假日加班三倍工资。”她的同事换了一波又一波，唯一不变的就是谁让她帮忙去跑个腿，几个人吃饭让她买单，谁找她借钱......她都乐此不疲。我不知道她有没被骗过，就算骗我在想骗她的那个人如果知道她是这么个傻子的话应该也会良心发现的吧。
　　前些年每年春节的火车票都一票难求，每到回家或者返程的日子我都是算准时间，电脑手机齐上阵，还不容易才弄到两张票。她倒好，啥都不关心，自己哪天回去哪天来都不知道，往往都是我买好哪天的票她就哪天回去，买好哪天来的票她就哪天来。那时我常在想没有我她怎么办啊，时不时也会在爸妈面前抱怨，你们看看她什么都不关心，没有我这几年她连家都回不了。她就在旁边啥都没说，看着我们傻笑。前年的时候可以买票那段时间确实很忙，外加公司网络禁止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专心抢票。结果接连几天都没买到票，看来是得最好不能回家的准备了，我打电话给她让她也坐好这个准备。结果没几天后她给我打电话，“姐，我买到票了。”不会是买错了吧，除了春节那几天其它时间票都还有。我第一反应想。“你买的是几号的”我问她。她说了个日期，没错啊。我还是不大相信，电脑都不大会用的人怎么买的。后来她告诉我她说她要买票她好几个同事一起帮忙给她抢的。后来几次买火车票我都没怎么操心，有时候是她买的，她说她同事教她的，有时候是她同事帮忙一起抢的。原来这么个我觉得笨的人也不是少了我就不可以。
　　说她好脾气其实也有倔的时候。堂妹年龄和她差不多，一个年级。堂妹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好吃懒做型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堂妹不知找她借过多少次钱，每次妈妈知道都会指着骂她没用的东西到时候被人骗了还要帮着别人数钱，让她马上去把钱要回来以后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她每次都是任由妈妈骂无动于衷，顶多被骂厉害了回一句我不去然后偷偷抹眼泪。说来也奇怪，堂妹那人连我都在她手里栽过跟头她却对妹妹出乎意料的好。
　　还有一次，当时她在苏州还没过来的，放假了她来看我。那天回去的时候我有点事没有送她去火车站。她走了一会儿她给我打电话说“姐，我捡到个手机了。”我说你不用管了，哪里捡了扔哪里，丢了的人会来找的。她说不行，我已经捡着它上公交车了。我说那你看看有没开机密码，没有的话找里面最近通话打打看下能不能联系机主。还真凑巧那手机就没密码，也联系上了机主。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才感到她语气的轻松，刚才她一直是紧张的像丢了东西的是她一样。
　　告诉我这些后我也没管她，我想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做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打电话问她上车了没，结果她告诉我那个人还没来，她还在等。“不要管了，把手机扔在那里也行，你赶紧上车，一会儿火车误点了你回不去了。”我火了，不停的催她。“那个人还没来”她也急了，声音都带哭腔。不放心我还是杀到车站了，到车站的时候她还在那里，那会儿火车已经彻底的开走了，失主也才刚到一会儿。这时我彻底的火了，“什么个破手机让你等，火车都耽误了，看你怎么回去。别人给你什么好处啊？”被我这一说她也慌了“没给我好处，谢谢都没说就走了。”失主还没走远，我走去一把抓住失主的衣领，冲他大喊大叫“你什么破手机让她等，等又不快点来，害她火车都晚点了，你什么人啊，手机还你没点表示就算了，连句谢谢都没有，你有没点良心啊……”许是被我这架势吓到了，那人哆嗦着掏出钱包，看到他打开钱包我眼疾手快的抽出两张一百的，看了我一眼，他也没说什么。我想算上我妹晚点的火车票钱以及损失，两百也不算多吧。我把钱递给妹妹，此时她还在那抹眼泪，火车误点了倒现在才知道哭，“我不要，你去还给他。”她一边哭一边把我往外推。我越把钱给她她就哭得越凶，最后实在犟不过她我还是把钱还给了失主。带着满腔的怒气我头也没回的走了，随便你，我是再懒得管你了，看你怎么回。
　　好几个月后我才得知，她捡到的手机其实就是个国产手机，几百块钱的，捡到的时候估计连两百都不值。那天最后是丢手机那个人帮她重新买好票，查好路线让她回去的。
　　还有好多次捡到东西大夏天大冬天的在路边干等，别人让帮个忙纵使要跑大半个城市也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好多时候都告诉她这些没必要，但怎么劝她都不听。
　　前阵子我骑着电瓶车带她，为了避开迎面开来的小汽车，一个拐弯我龙头没握好，撞到路边的栏杆两个人直接都摔进了医院，她在后面比我摔得更严重。我自己简单的包扎下安顿她住院。在她的病房里我发了个状态，给老大发了个短信请假。没多久老大回了大意是问我请几天，工作注意交接好，手机保持畅通。朋友圈里也收到一堆的恢复，最多的就是表情包，诸于亲亲，抱抱之类的甚至还有点赞的，少量几个还算靠谱的问怎么样了，严重不。妹妹一向与科技绝缘，我想她摔断腿了估计除了我别人都不晓得知道不知道。当天傍晚我换好药发现她的床边浩浩荡荡的围着一群人少说有十来个，还好此时病房只有她一个，要不然这架势不被投诉才怪。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东西，有鲜花有水果有零食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接连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有不同的面孔也有相同的面孔。妹妹的话不多，我听到的大部分都是别人再说“小不点你赶紧好，我们都想你。”而她只是笑笑。妹妹长得又矮又瘦，大家都叫她小不点。甚至有好几次我听到不同的人在问她“小不点你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他们用的是给而不是借。我问她怎么那么多人都知道她住院了，她说她不知道就当天一个同事问她在哪里她告诉别人在医院，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前几天她打电话告诉我，语气里还是兴奋，“姐我升线长了，我现在每个工位都会了。”我问她你升线长了工资会长多少，她说不知道。那你高兴个什么啊，“姐这样的话以后有加班我就都知道了。”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
　　这就是我妹妹，我打过她，骂过她，她却依然还是想着把最好的给我，每次她的理由就是，姐你是上过大学的我没有。这么些年里我从来没看她和谁生气过，为什么事情着急过，为什么担忧过，从来没抱怨过，反而是一次次我看到她脸上闪现出孩子般的快乐。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的聪明人，有考试时常拿满分的，有精于算计的......在这些人身上我反而很少看到这些快乐。从她身上我才明白“愿吾生愚且鲁”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