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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Vol.1 Roll Cabbage男子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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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医生?”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严谨一跳。他顺着声音回过头去,站在那个地方的人正很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不过那不是白未来,而是一名护士小姐。
站在门边的护士小姐正好可以从他侧过身的间隙看见白未来的病床,当然现在那只是一张空无一人的床铺。她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自己又犯错了:“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查房时间已经到了,未来她刚刚出去了。”其实也不是刚刚了,她在走廊上遇到白未来已经是至少半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不过严谨注意到的却是她也叫那个女孩子未来。他点了点头。这让他一点都不意外。
在医生例行查房的时间护士负责照看的病人却并不在病房里,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造成医疗事故。真的要说起来的话,这还是要怪护士小姐自己忙得乱七八糟,还忘记了严医生查房的时间,以至于快到他的定时查房了还任由白未来自己在外面到处乱跑。这件事情要是被护士长知道了那可真是要命,无论她解释得再好听,相信护士长也忘不了那个女孩子是昨天刚进行过抢救的病人。
她还在实习期,今天一天之内已经被骂了三四次了,这时候要是再出事她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护士小姐实在是怕得不行,再说话的时候连隔了她半个房间的严谨都能听见她的尾音在颤抖:“那个,未来她现在应该在靠近庭院的走廊那里,我刚刚看到她了。严医生拜托千万要帮我瞒住这件事。”说着,她啪地一声双手合十,一脸可怜地对着严谨求情,眼睛里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拜托了!”
“……”严谨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她挥了挥手。那是示意她赶紧离开案发现场的意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如果出了问题我和你就要一起完蛋了。”
“我明白的!谢谢严医生!”得到他批准的护士小姐开心地蹦了蹦,连眼泪都顾不得擦,转头就快步走开了。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他了。
护士小姐忘记带上病房的门了,那扇薄薄的门板孤零零地在半空立着,留出了一条一点也不窄的缝,把病房里和走廊上的空气连在一起。但即便如此,站在安静病房里的严谨还是听不见一点声音。这座医院在每天的午后都是这样安静,静得没有一点生气,仿佛连空气里漂浮的粉尘都是不会动的一样。
刚才进来的护士来去太过风风火火,动作迅速到让人错觉她的出现似乎只持续了一瞬间。等到严谨回过神来,在这样没有声音的世界里他几乎也要觉得刚才的护士小姐是他自己的幻觉。在寂静里又站了一会儿,他才回过身去把手上的书放到了白未来的床头柜上。
他看着自己用手里暗沉的颜色覆盖过了属于她的、春天一样的色彩,就像八级台风狠狠地摧残了漂亮的花和树。严谨没有再认真去摆弄它的位置,他甚至没有再认真地看它们一眼,很快就也转身从房间里出去了。
实在是太安静了。在这片安静里他总是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慢得像是它正坠着千斤重的石头,跟这里的空气一样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不知道他究竟带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最终当他准备把门带上的时候,严谨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去再看了一眼白未来的病房。
病房还是早上的那个病房,只是这一次他转身去看的时候房间里当然不会再有那个女孩子弯弯的眼睛。他扫过了整个白白的房间,这里最突兀的颜色大概就是他的那本看起来沉重无比《时间管理》,还有即便被它重重地压着也努力通过露出来的一点书角向外放射的色彩。
绿色、粉红……那是白未来的《自由》。
严谨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关上了房门离开了这里。
跟护士小姐所说的不一样,他在离病房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了白未来。等到严谨找她的时候,她的散步大概已经接近尾声了,拐过拐角时迎面照射过来的夕阳有些晃眼,还穿着病服的女孩子就站在面朝夕阳的地方。好在她还知道出门之前要给自己套上一件外套,单薄又瘦小的身体裹在那件大大的针织外套里仿佛也大了一圈,硬是看起来健康了一些。在冬日带着冷意的夕阳下,那片散发着暖意的琥珀色几乎像一团小小的火苗,带领着她、保护她跟这个没有温度的世界融为一体。
严谨快速走路的脚步在那个拐角就停了下来。
那边的女孩子并没有发现他,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只看着远方没入地平线的太阳,晚霞在她苍白的皮肤染上了橘红的颜色。他陪她保持了一会儿傍晚医院里的安静,才走到了她身边。
那时候她回过头来对他微笑,头顶的照明突然打开的瞬间严谨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涂了润唇膏的嘴唇提起了一个很是柔软的角度:“晚上好,严医生。”
“……晚上好。”严谨也对她微笑了一下,转过身来陪她一起看远方的夕阳。
但是黄昏似乎不想见他,等到他转过头去时,今天属于这个城市的太阳已经正式离开了。天幕仿佛一下那就变成了深色的,就连地平线上仅剩的一点点属于太阳的颜色也在逐渐被冬日夜晚的藏青取代着。
白未来可惜地压了压眉角,严谨用眼角的余光在白炽灯光下瞟到了她的这个表情:“怎么了?”
“好可惜啊,已经结束了。”小小的女孩子却只是摇摇头:“冬天的白天很短,黄昏也过得很快。”
的确是这样。严谨把头往她的方向偏了偏,白大褂的衣料在寂静的空气里相互摩擦发出一阵动静,他从窗户的倒映里看到她顺着这阵声音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明天也会有夕阳,明天这个时候你可以再来这里看。”
“嗯。”作为对他的回应,倒映里的白未来只是低下头来微微笑了笑。落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晃动了一下,翻出一阵小小的波浪,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我只是在想,如果刚才严医生稍微来早一点点就可以看到今天的夕阳了。”
嗯?她话里的“严医生”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他看不太懂的情绪,看起来真的就像无法跟喜欢的人分享喜爱的事物的少女,说的话却又是小女孩面对她觉得可以亲近的大人时的直白。他思考了一瞬间这会不会就是“白未来”的套路,但马上又觉得这种战术作为套路未免也太生硬了一些。他在内心叹了口气,此刻严谨再次觉得跟十五岁的小女孩对战实在是有够让人心力交瘁的,仿佛你觉得她在撩你,仔细思考一下又觉得“省省吧,人家把你当叔叔而已”。
于是严谨只是回答说:“谢谢你。不过我没有关系。”
是真的没有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上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夕阳已经是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的事情了,而那也不是什么太过浪漫美好的回忆。记忆里的那一片夕阳带着一种一个礼拜没睡觉的疲惫,还有一整天没有吃饭的饥饿。
穿着一身冰冷白大褂的严医生将自己的视线从白未来的身上移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还在看的地方。那里的最后一点橘红最终还是完全消失在了夜空里。
他从来都不是有着过剩浪漫主义的人。
严谨的脸上会习惯性地带着一抹笑,白未来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现在换她偏过头去看站在她身边的青年,但后者只是带着他那抹习惯性的笑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一些她不明白的事情。她想了想,突然问道:“那如果我告诉严医生说今天的夕阳很好看,你会觉得很可惜吗?”
严谨闻言一愣。
现在呢?这是在撩他,还是在跟长辈聊天?
走廊的深处有人过来了,助行器在地上拖拉的声音显得非常刺耳,但白未来没有理会它。她只是看着他,刚说完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此刻的样子就又带上了对长辈撒娇的不依不饶的意味。即便不去看,严谨也知道她巧克力色的眼肯定在白炽灯下闪着光辉,亮丽到让他现在不知道该不该再回头去看她。
似乎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一样的问题:“如果我告诉严医生说今天的夕阳很好看,严医生会觉得可惜吗?”
他会吗?严谨思考了一下,发现这又是一个他不太能想得到答案的问题。人在看不到某个东西的时候觉得可惜,这种可惜是建立在这个人能想象得到他错过的那个场景有多么漂亮、多么震撼的基础上的。但是,严谨想象不到白未来话里所谓“很好看”的夕阳到底有多好看。
因为严谨从来没有注意过夕阳。
站在他身边的白未来观察了一会儿他的样子,马上就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将视线移开了。她还没有发现严谨正透过窗户的倒映在看自己,严谨也就依旧在窗户的倒映里把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看到她的样子,他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严谨觉得,他大概是真的遇到克星了。
白未来现在的身体是真的糟,光是站着都全身带着病怏怏的气息。但每每他看着她的时候,他却还是能在她那张脸色不健康的面庞上感觉到她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特有的生气。那是一种介于小孩与大人之间的懵懂,说难听一点就是虽然心智稍微成熟了一些却还涉世不深的幼稚,让她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她仿佛又是聪明的,因为她已经懂得仗着自己年龄的确还小,理所当然地认为蠢一些没有什么错——不自作聪明,同时也保留着她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如此,那种生气在严谨看来才是带着攻击性的,有着成熟又无趣的灵魂的大人大概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年老又没意思。不巧,严谨就是一个有着成熟又无趣的灵魂的大人。
助行器的动静又远了,那个病人大概是在某个拐角拐了出去,这条走廊慢慢又变回了只有他们二人的寂静。过了好久好久,严谨突然清楚地听见她小声地说:“真可惜啊。”
“这次又是怎么了?”他哭笑不得地摆了个表情,但白未来已经在他看来理所当然地不想再回头来看他了。
她回道:“我只是觉得,严医生没有办法看到今天好看的夕阳真可惜。”
严谨无奈地笑笑。他小力地抬了抬手,但这一次又是在它来得及从他身侧探出去之前就又将它收了回来,沉默着将它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干燥的手掌在那里触摸到了一团几乎已经带上了他自己的体温的空气。
那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几乎变了一个意思,严谨觉得自己仿佛听见白未来柔柔软软的声音对自己说:
“严医生是这么无趣的大人,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