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思无痕》乐琳旭

2、旧时桃花一

　　姜史：姜侯景公三年，太子庄顼（xū），王姬庄栩出生。举国欢庆。
　　一.景王十一年，姜国安乐宫。
　　庄顼很苦恼。
　　他好歹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好太子，好歹也是姜国未来的统治者，他凭什么要替这个睡得一脸安详的死丫头罚抄经书？
　　庄顼微微抬起自己圆圆的脑袋，向美人塌上投去一道愤恨的目光，这目光中包含了他此刻心中极大的不满，悲痛还有埋怨之情。
　　“抄完了吗？”女孩还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盖在白皙的脸上，她的声音很温和，是孩童特有的清脆音色。
　　但庄顼却被这句话吓得连忙把脑袋低了下去，哆哆嗦嗦地执笔抄起经书来。
　　他鼓起腮帮子不说话。心里却在愤愤地想：这个赤水乾（qián）一点儿都不守时，说好一下学就来救我的！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来!真是气死我了！
　　赤水乾是妩月公主庄洁和上军将赤水泽的儿子，是庄顼的亲表弟，也是唯一的朋友。
　　没过一会儿，庄顼开始自暴自弃地在竹简上乱写乱画，他把庄栩画成一只猪，把自己画成了一个身披墨色长袍，脚踏黑色祥云，手持玄色宝剑的大侠。
　　画完后，他看着庄栩的猪鼻子，一口气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身前的美人榻上，庄栩的眉毛拧了拧。
　　正当他画的不亦乐乎之时，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人身着一袭潇洒利落的胡服，有着浓浓的眉，亮亮的眼，浑身都透着一股英气。他显然是从马场刚刚归来的，还带着一身的风尘。
　　乾略带歉意地望向自己的好兄弟庄顼，而庄顼好像忘了之前的抱怨一样，高高兴兴地对着他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他站得笔直，向缓缓起身的公主行了一礼。
　　“公主，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乾尴尬地搓着手说。
　　庄顼立马眼前一亮，一扫颓废，精神抖擞。他用恳求的眼神望向姐姐，一副可怜相。
　　“好吧。”庄栩抚平了裙子上的皱褶，慢吞吞地说。
　　庄顼立马从书案上跳了起来，拉着乾就往外跑。

　　二.姜王宫外大草原
　　姜国的桃花闻名于整个中原地区。或许是因为姜国雨水丰沛，气候温暖，每年四月，姜国大都邺城都会开满粉色的桃花，一眼望去，仿佛走入了仙境，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甜味。
　　而姜景王也乐于在桃花开得最好的时节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各国使臣来姜国一赏桃花之美。
　　在姜国，每年四月，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剑客侠士都要在花下喝上一杯，叹上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距离今年的桃花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往年庄顼并不是很期待这个宴会，可是今年却不同。
　　自己不省事的姐姐因为和玖氏的公子忘书打架而被太后罚抄一百遍经书。至于为什么打架，庄栩怎么也不肯说出原因，不过后来赤水乾打听到了小道消息，据说是因为这忘书在宗学里上学时，大言不惭地评价杞国太子夏翟不如温初境。
　　“本来他说的也就是事实，但恰好给公主听到了，才落得如此下场。”乾说完摇了摇头，表示对忘书的同情。
　　“活该被打，他不知道公主最喜欢夏翟（dí）了吗？”庄顼撇撇嘴，不满地说到。
　　知道实情后，庄顼立马跑到安乐宫。
　　“经书可以抄，大丈夫抄书不可耻，但是绝对不能向小人低头！”庄栩义正言辞地说。
　　庄顼使劲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自动忽略自家姐姐才是做错的一方，还特仗义地对一脸颓废的庄栩说“我看你这么可怜，决定让我小弟赤水氏去把忘书打一顿，给你报仇！”
　　“不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和他的仇我自己报，而且他现在一时半会下不了床。你帮我把经书抄了就行了。”庄栩淡然地说，指了指太后让人送来的一桌竹简。
　　“......不抄行吗？”
　　“不行。”庄栩露出一脸阴暗的笑，庄顼顿时欲哭无泪......
　　于是，小太子和小王姬在王后关心的目光中不眠不休地、认真地在宫里抄了几日经书，庄顼都快抄傻了，眼睛上挂着俩大大的黑眼圈。
　　而乾每天都能来宫里上马术课，下学后便来找庄顼出去玩。
　　恰好天公作美，阳光舒舒服服地照在他们三人身上，暖风时不时吹来一缕清香，张开手，微风便轻轻地从指间穿过。他们躺在一颗巨大的桃树下。
　　乾举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略略歪过头，问身旁的庄顼：“兄弟，以前你从没和我说过你的志向，可是我觉得，男子汉就是应该胸怀天下啊！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但说说也是可以的。”
　　“我么......我倒是蛮想当个侠士的，纵情于江湖，拯救天下苍生！不过，首先我要把剑术练好，至少要跟温初境差不多。”庄顼懒懒地说，露出满脸的笑意，他真的十分向往那种自由的生活。
　　庄栩听到后，猛地坐起来，毫不客气地指着庄顼的脑袋，笑道：“就你这么个废柴，连乾都打不过，还想当大侠！”乾和顼都觉得公主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悲伤：
　　“而且，你去当侠士，父王会打断你的腿！”
　　庄顼想：讽刺完别人，自己悲伤个魂啊？该悲伤的是我好吗？
　　“咳咳，当个侠士好啊！鲜衣怒马行侠去，长笑枪出迅如龙，简直帅呆了！不过我没那么豪气冲天，我就想像我爹一样做个忠君爱国的好将军，振兴我赤水氏！还要娶个好姑娘当媳妇.......”
　　乾一直叽叽咕咕，好不容易讲到了自己六十岁以后的人生第二志向——当一名伟大的说书先生。
　　庄栩打断了他。
　　“我啊，想嫁给夏翟，如果不能，我宁愿孤独终老。”这么决绝的一句话，被庄栩说出来仍是淡淡的语气。
　　这次换成庄顼猛地坐起来了，他大声劝到：“那个夏翟到底哪里好，你可千万不能为了他孤独终老啊！啊！”
　　庄栩没有说话，但顼知道他的话没有改变庄栩的想法。
　　多年以后，庄顼也同样没有办法改变她。而他，真的成了一名侠客，但他却没能纵情于江湖，那时鲜衣怒马不识愁的张扬也只剩张扬了。
　　这一年，在桃花树下，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各自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姜国没有任何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甚至就连守在不远处的宫女们也没有在意。
　　可是这三句看似随意的话，却成就了一位将军，改变了一个太子，葬送了一段人生。

　　三.姜国太子殿
　　“杞国太子夏翟，九州最完美的公子之一，久负盛名，从十岁起涉政，帮他父王处理政务。不仅在杞国深受无知少女追捧，在其他国家也是颇有名气。传说长得十分帅气，如今不过十几岁，上们求亲的王公贵族便能塞满整个王宫。我还听说，就连大胤王室也想把王姬嫁给他！”赤水乾一边把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庄顼，一边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厉害呢？为什么我就不行，听说他的剑术也是九州数一数二的，咱们姜国也就温初境能和他相提并论了。”
　　庄顼歪了歪脑袋，记起去年桃花宴上他第一次见到夏翟。那人有一种魔力，他一上场，整个宴会的中心便是他。那时庄顼只觉得他那一身绀青色长袍甚是潇洒帅气，真乃一个好剑客必备之居家衣物。
　　现如今，细细想来，夏翟好像是挺帅的。
　　“但，他好像是这几年才闻名九州的，我以前也没见过他。”庄顼把腿架到黑桃木的书案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悠闲姿态，随意地对靠在屏风上的乾说。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人家低调呢。”乾扭了扭腰，一下马术课，他就来庄顼这里，把从宗学里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公子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现在累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满脸委屈地说：“我不行了，得先回将军府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太傅，他应该知道。”
　　嗯。庄顼点了点头，然后送赤水乾出宫。
　　去年桃花宴后，庄栩就跟他提过夏翟，她说：“这个杞国太子只是清清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将整片桃花树林映照得和煦可亲，他是不是用了巫术啊，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那时庄顼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早知道就应该劝劝庄栩了！
　　庄顼很后悔，也很烦恼。
　　杞国是九州最强大的诸侯国，就连胤王都要忌惮三分，而姜国不过是九州十二诸侯国之一，姜国的公主再尊贵也不一定能嫁给杞太子啊。
　　可是庄顼不希望看到庄栩失望的样子.......
　　诶！他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庄栩喜欢的是温初境就好了，他只是姜国贵族，能娶到公主已经算是三生有幸，更不要说拒绝了。
　　可是，庄顼从来都没有见过境。
　　并不是因为庄顼不常出宫，而是因为境不仅没和其他贵族公子一样，在宗学学习，而且也不在邺城里。
　　很多年前温氏有个将军犯了大错，连累整个氏族被发配到姜国边境，自此，姜国五大氏族只剩下了赤水氏、戴氏和玖氏。至于那个将军到底犯了什么错，庄顼的太傅温木苒并没有告诉他。

　　四.姜国安乐宫
　　王后戴氏命人把庄顼和乾带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开始认认真真地为他们挑选几天后桃花宴要穿的衣服。
　　“顼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是不是没听母后的话，好好吃饭？”王后看着瘦弱且一脸颓废的儿子，特别不高兴地说。
　　庄顼有些心虚地看着地下。这半个多月来，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帮庄栩抄经书而且还要担心她的“婚事”，当然气色不好。
　　话说庄顼抄经书的这段日子里，也发生了一些感人的小故事。比如万年只会讽刺他的长公主大人居然会屈尊地为他端水，还会激励他说：“王弟，如果你不抄快点，太后就会不高兴的哦，到时候，王姐的拳头也会不高兴哦！”
　　每次激励完他，庄栩还会摸摸他的头，俨然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庄顼当时真想扯着她的头发就往桌子上一砸。
　　就会拿武力欺负我，不就是打遍邺城纨绔子弟无敌手吗！要不是你是我姐姐，我早就一个跟头把你打趴下了。庄顼在心里敢怒不敢言地想。
　　当然，偶尔乾这个万年闲也会来帮忙。只不过他每次来，都只会抄一点聊表心意......
　　“赤水，原来你的字这么好看呀！为兄都觉得只抄区区一卷经书，实在对不起你这好看的字，”庄顼将堆在自己这半边书案上的竹简毫不犹豫地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望向乾的目光中包含着“多抄几遍经书是为你自己好”这一深切诚恳的感情。
　　乾对他翻了翻白眼，“我拒绝”这三个字仿佛写在了脸上。
　　“我爹说不能随便要人家东西。”乾一边说一边将竹简又推了回去。
　　庄顼看了他一眼，露出苦笑。
　　那段黑色的记忆简直不堪回首。
　　“马上就是桃花宴了，你可别让别国使臣回国之后，都说咱们姜国太子像没吃饱饭一样。而且你要想成为像你父王一样的男子汉就一定要多吃饭！”王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温柔地嘱咐到，让他和乾先回去。
　　他俩在安乐宫外巧遇庄栩时，自动让路。然后相视一笑，还好最近没惹她！
　　出了安乐宫，有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路的两侧开满了鲜嫩的花朵，阵阵花香扑鼻而来，轻盈的蝴蝶不时从两人的面前飞过，使人身心都能得到放松。
　　庄顼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小石子，他的眉头微皱，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下脚步。
　　比他多走一步的乾，疑惑地转过头，看到好兄弟的表情，无奈地说：“你又怎么了！天天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温太傅叫你练的剑你练好了吗？兵法背熟了吗？”庄顼摇了摇头，乾一抿嘴：“那你还不赶紧练。我爹说了，人各有命。庄栩是公主，长得也好看，虽然性格不好，但是也还凑合，不讨人厌。所以她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你瞎担心什么，大不了没人娶她我娶就是了！”
　　庄顼的眼睛一亮，乾立马后悔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说一定娶！”
　　“不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庄顼露出明媚的笑容，他的心情就像夏天的天空，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悠蓝明媚的晴天，后一秒就大雨滂沱，又过了一会儿，大雨说停就停，整个天空又像洗过得一般澄净透明。
　　“什么事啊？”乾又开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漫不经心地望向天空。
　　庄顼突然小跑超过他，边跑边转头对乾说：“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切。乾假装不在意，快跑着追上他。
　　两个兄弟相互追逐着跑到石子路的尽头——王宫后花园。
　　庄顼轻轻一跃，站到了荷花池里一块石头上，他单脚独立，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露出幸福的表情。
　　“其实我不喜欢这王宫，一直都不喜欢，这里实在太没劲了。太傅口中的江湖，豪气冲天，里面各种各样的人都很有趣，可我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这里。”庄顼叹了一口气。
　　乾随意地靠在池子旁边的树上，目光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我也是......昨天我爹来信了，他和我娘正在赶来邺城的路上，不知道这次他们能在这里待多久，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走的。我娘只希望我能练好剑术，在宗学里学大本事，长大做个忠君爱国的好将军。”他露出苦笑，顿了一顿，又继续说：“听说我妹妹阿茗已经会走路了，我阿姐也要及笄了，她会嫁给杞贤王的五公子夏堰，娘说，她以后会很幸福......”
　　乾的语气很悲伤，庄顼也跟着他一起伤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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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过纯真就是软弱，希望庄顼能快快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