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高大的石质建筑，外表坚实、粗糙，红褐色墙壁由下至上略呈弧度，雕刻了许多细小花纹。这种建筑，放在星历之前，光凭高度估计得称一声摩天大楼，但进入星际时代，这种尚未到达一千米的建筑，大概只能称作“楼”，前方不必加饰任何定语。

　　现在，大公周围，成片成片都是这种建筑，其密集程度，比真正的帝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是城市，那可是一座人口/爆炸，十分拥挤的城市了。

　　大公站在穿行于建筑群中央，交错纵横，疑似街道的地方，建筑与黑色同时向他压下来，令他情不自禁产生了窒息感。

　　好吧，这只是一种形容，以此表达大公心中那丝微妙。

　　大公低下头，摸了摸墨菲的头顶。

　　虽然地下世界限制了哨兵与向导的能力，但属于另一维度的精神体，在零距离接触外物的条件下，依旧可以透过黑暗，将它所“看见”的东西，原原本本反应给自己的主人。

　　就像大公面前这栋建筑，红褐色墙壁略呈弧度，雕刻了细小花纹，一层一层累加起来，高度超过八百米，同周围那些建筑没有任何区别。

　　而建筑内部，正堂大门及内部空间，高度至少超过三十米。之后每层楼有四间房，单间面积两百平米，内高二十米，方方正正，如同由集装箱堆码而成。

　　且这建筑，除了通风设施，竟然没有能源供应。也便是说，所有支持生命活动的设施全部运转不了……等等，好像这栋建筑里，根本没有这种设施。

　　大公收回手，眯起眼睛，费力地以肉眼打量面前的建筑。

　　这里……比监狱还不如，单纯为石块堆砌起的房子？原始的……仿若尚未开化……好吧，就算是七百年又如何？进入星际时代的人类，迁徙至三大星系已有一万多年，短短将时间往前推个七百年，能够建造超光速飞船进行空间跃迁的人类，建造城市的水平还能倒退至星历之前的古早年代？况且，这座城市不是还有强大的人工智能吗？

　　但住在这种地方，完全是自虐，没有任何科技痕迹，再强大的人工智能也只是摆设。

　　嗯，换个角度？或许真是从前的监狱？

　　如果真是监狱，那也得想想，这种规模，是预备囚禁整个北半球的囚犯吗？

　　“不可能。帝都下是一座规模巨大的监狱，在‘能力犯罪’的今天，皇室将夜夜寝食难安。”大公打量过后，情不自禁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大公继续往前走，黑色漫延，只隐约瞅见他身边有一团黯淡的白色。

　　墨菲摆着尾巴，尾尖轻扫过红褐色墙壁，迫不及防，再度于大公精神领域中，构建出完整的建筑模样。

　　这一次，建筑内部多了点东西，那些房间不再空荡荡，显得毫无生气。是啊，空荡荡的，仿佛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那么，到底多了什么呢？

　　似乎是……具有宗教气息的雕像？

　　那种怪模怪样，令大公产生不好联想的诡异雕像，只能让大公想起宗教，不，更倾向于□□，一种被□□组织供奉的雕像。

　　袒胸露乳，人首蛇身，造型奇特。

　　在伊达瓦星域，尘世巨蟒带来了灾难，欠下了血债。它们制造出的痛苦，足以贯穿大公和那些幸存者的整个生命，永不消亡。如今，他看着精神领域中，那长发垂落至蛇尾，面容模糊不清，姿态妖异且怪诞的雌性人首蛇身怪物，心中怎能平静？

　　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这怪物是人类与宿敌，尘世巨蟒□□产生的产物。尤其盯久了后，心脏像被人用针扎了似的，又如同被人狠狠捏住，喘不过气。

　　“墨菲，别看了。”大公眉峰皱起，沉声吩咐自己的精神体收回尾巴。

　　他是好奇，但此刻，他不愿再看。

　　然而他没想到，墨菲忽然伸展双翅飞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正门冲进建筑内部。

　　发现什么了吗？

　　这是愣怔过后，大公的第一反应。但他和墨菲精神相通，视野共享，确信刚才，墨菲没有发现雕像之外的东西。

　　那么，墨菲进去干嘛？

　　“墨菲！回来！”大公站在门口，利用精神传递召唤墨菲，并且完全不隐瞒自己不悦的情绪。

　　“墨菲！”

　　可惜墨菲不理。

　　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真是五年强迫对方做条宅龙，感情生疏了？

　　不会啊，不是每天都陪它讲话吗？

　　离得远了，受周遭环境影响，大公隐约发觉，他就要与自己的精神体断开联系。

　　简直不科学！竟然还有同精神体断开联系这种事？但是，他的确就要断开联系了，而且他发现自己无法强行将墨菲收入体内。

　　大公：“？！”

　　犹豫片刻，大公头也不回地跑进建筑内部，勉强留住他和墨菲之间那粗细程度堪比蚕丝的精神联系。

　　墨菲飞上二楼，进入一间房，房间里有离他们最近的一座雕像。

　　大公抑住心中的愠怒及惊讶，闯进墨菲所在的房间，在墨菲身后停住。

　　“墨菲，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否则……”大公准备说，否则男朋友就飞了！

　　却发现，他的精神体，君临所有向导精神体之上，那个银龙墨菲，居然像孩子一样，慢慢靠近雕像，慢慢地，伸展双翅，匍匐在雕像的蛇尾下，龙吻轻蹭对方，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双翅，发出近乎撒娇的呻/吟。

　　大公惊呆了。若说他刚才只是惊讶，那么这一刻，他是极度愕然。

　　它在说话，墨菲在说话。

　　如果非要大公把精神体的话翻译过来，那大公口中将会吐出对所有人，所有生命都极为神圣的两个字——母亲。

　　母亲，我的母亲，妈妈。

　　不过，蛇和龙，先不说哨兵向导未出现前，作为精神体的龙只存于神话传说，并非真正出现在历史中的生物，蛇和龙交/配，真能生出龙吗？确定没有生殖隔离？

　　大公站在原地，盯着墨菲与那座雕像，面色五彩纷呈。

　　不，基因革命后，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甚至，人类可以轻易在自己的维度空间中量产龙这种生物，只是不被法律允许而已。

　　所以，这座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的雕像，其本来面目是一个精神体？谁的？哨兵还是向导？但也不该叫母亲，从未听说精神体与精神体能繁衍后代。而且自他觉醒，墨菲便是一只小小的龙，他长大，它也随他长大，他从来没见墨菲从龙蛋里冒出来，还是一个人首蛇身怪物产下的龙蛋。

　　大公忽然觉得心好累，好累啊，也许不该将墨菲放出来？

　　是啊，也许不该放出来。至少，现在后悔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比如城市另一边的一群人。

　　皇帝陛下自从找到另一个入口，带领八位哨兵，两位向导走进地下世界，就一路被女娲阻击，如今身边只剩三个人，军方代表帕苏比奥·克莱斯少将，小贵族拉乌尔·哈里斯男爵，和莱茵斯特尔元帅的亲侄女苏珊·冯·莱茵斯特尔中校。

　　克莱斯少将是S级哨兵，哈里斯男爵介于S级与A级之间，大概是A++级别，莱茵斯特尔中校是A级向导，目前军中普通向导中，绰号“女壮士”，唯一能靠近战场的女向导。

　　什么叫能靠近战场？

　　别的向导只能躲在战线后方，女壮士可以把这条线往前推几百米。

　　“陛下，好像离开通道，我们受到的阻力便变少了。”克莱斯少将站在皇帝身边，一手扶着莱茵斯特尔中校的腰，一手拧开水壶，给女壮士喂进一口水，“通讯被干扰，与奥罗拉失联，这里有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陛下。”

　　哈里斯男爵瞥了眼克拉克少将，半秒钟后，又瞥了眼气喘吁吁的女壮士，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

　　“其他人，失散了，中校不错，竟然没掉队。”

　　莱茵斯特尔中校肩膀一颤。

　　哨兵保护向导，出自天性与本能。女娲阻击皇帝一行人时，向导拖了后腿，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谁敢说，哨兵不需要向导？特别是在这种前路未明，状况未明，且五感俱废的地下世界。

　　零接触进行精神梳理，可没有被妨碍啊。怪就怪莱茵斯特尔中校隶属军队，而哈里斯男爵带来的向导跟其他哨兵一样，不知跑进哪条岔路，失散了。

　　“对不起，陛下。”莱茵斯特尔中校推开克莱斯少将，摇摇晃晃站直身体，沮丧地垂下脑袋。

　　皇帝转头，面无表情地瞄了眼军中女壮士，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陛下……”莱茵斯特尔中校嘴唇噏动。

　　皇帝迈开步子，没有理会她，银色长发和军装下摆随步伐起伏，稳稳走向隐藏于黑暗中的建筑群。

　　“没事。”克莱斯少将在女壮士肩膀上拍了拍。

　　下一刻，他继续扶着女壮士往前走，哈里斯男爵缀在他俩身后，四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城市边缘，真正进入城市深处。

　　与大公不同，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建筑逐渐稀少，眼前出现一个广场。

　　除皇帝外，一行人刚才受到阻击时，精神体皆跑出体外，和主人协同作战，现在，也没有回到体内。

　　克莱斯少将的精神体，是一只体型中等，头钩喙似鹰，长腿似鹤，有着二十根黑色冠羽及浅灰色羽毛的蛇鹫。

　　哈里斯男爵的精神体，是体型稍小，耳尖嘴长，毛皮淡金的胡狼。

　　至于女壮士，她有一只很不错的精神体，就是外形不太讨喜，黑色，食草，长得像猪，但是能力非凡——食梦貘。

　　此刻，他们刚踏进广场范围便发现，无论蛇鹫、胡狼，还是食梦貘，皆罔顾主人呼唤，疯了般冲向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雕像，匍匐在雕像脚下，不停地呜咽。

　　“怎么可能！”女壮士又快站不稳了。

　　妈妈……妈妈……妈妈……

　　克莱斯少将震惊得说不出话。

　　哈里斯男爵瞪着自己的胡狼，脸涨成了猪肝色。

　　在精神体眼中，她从数亿万光年外走来，随手抓起一抔黄土，赋予生命，神圣而庄严。

　　那一天，星辰燃烧，她怀抱刚刚诞生的孩子，展颜一笑。

　　皇帝微微偏头，金瞳闪烁着讶异，目光依次扫过三名下属表情难看的脸。

　　他听不见，精神体虔诚的呼唤，但自己的精神领域中，奥格斯格张开双翅蠢蠢欲动，发出悠长的龙吟。

　　如果皇帝敢走近些，走到那座雕像下方，敢打开光源，仔细查看雕像底部，他便会发现，那里刻着一行字，一行方方正正，他看不懂的文字——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