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靠近出入口的地方，残留下的人类活动痕迹似乎更清晰。

　　通道后是一片生活区域，至少在大公看来如此。

　　“研究所？”大公的目光随着金属墙壁游移。这种金属材料诞生不过十年，所以，这块地方的历史应该不算久远，与莫里斯手中的智脑完全无法相较。

　　“唉，殿下您也陷入惯性思维了吗？”莫里斯叹气。

　　在地下深埋的，一片神秘区域，正常人都会联想到研究所或者军事基地。

　　研究所，研究不可告人，破坏力极大，邪恶？罪恶？凶险？需要对公众隐瞒的东西。

　　军事基地，默默守护皇宫和帝星，直到关键时刻突然显于帝国子民面前，对敌人进行致命一击。

　　“这里不止一个入口。”听到莫里斯的叹气，大公歪过头，看向对方，“我是陷入了惯性思维。不过赴个宴会，现在被你牵扯进来，招惹上麻烦，还不准我节约下脑细胞？”顿了顿，他接着道：“听你的意思，这里很不简单。我猜猜，这里肯定不止一个入口。”他又瞄了眼莫里斯，“这里的面积，一定也很大。”

　　大，大到超过英灵殿的范围，甚至覆盖整个帝都。否则，为何需要女娲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

　　莫里斯顺着通道摸进一个最大的房间。

　　不知多久没人来过，通过智脑打开房门后，便被内里迎面而来的清冷、孤寂与萧瑟砸了一脸。

　　“还不错，至少没脏得无处下脚。”大公跟着莫里斯走进来，环顾一周，中肯地评价。

　　这里没有人工智能，十几分钟前，甚至没有电。

　　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乱七八糟留有许多脚印。大公垂下眼帘，望着那些脚印。脚印穿插交错，忽深忽浅，看鞋底花纹，很容易推测出脚印的主人，皆是帝国军人。

　　什么身份的军人？大公出神地想。

　　脚印漫延至大门口，消失不见，而他们从外面走进来，没有看见这些脚印。

　　外面更干净，通风设施一直兢兢业业工作了许多年。房间是封闭的，他们来到这里，才打开关闭了不知多久的门。

　　“先换衣服吧。”莫里斯出声。

　　他站在房间中央，再次伸展手指点击智脑触屏。“喀嚓，喀嚓，喀嚓”。一排整齐的声音瞬间响起。

　　大公抬头，便见三面墙壁上，有金属柜门同时弹开，向他展示出里面的军装。

　　“这里是一个衣帽间。”莫里斯放下手指，拔脚走向最近的，嵌于墙壁的衣柜。“这里所有人要出去，都得先过来换身衣服。”他耐心地解释道。

　　“哦？那他们在里面穿什么衣服？”大公看着莫里斯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白色军装，抖了抖。

　　莫里斯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先帝的日记中记录了它们吗？

　　对于自己的父亲，大公不敢说自己真地了解对方。一个叱咤一生，最后牺牲于战场的雄主，会在日记本上事无巨细记录这些事情？

　　大公伸手，手指从黑色移到白色，然后，和莫里斯一样选择了白色军装。

　　莫里斯又抖了抖手中的军装，眼角下垂，脸庞逐渐浮现出怀念同迟疑糅杂在一起的神色。

　　大公见莫里斯没有回答他，安静地转过头，拿起衬衣、领带、皮带，手套，及一双尺码符合自己的长筒军靴。

　　华丽精致，造价昂贵的衣服穿了五年，如今站在军容镜前，面对这个戎装的自己，他微微翘起唇角，并不觉得十分陌生。

　　十岁进入金加伦向导学院，到他带领南十字舰队离开伊达瓦星域，他穿这身军装，已经超过六年。

　　六年的军旅生涯，比起那些动辄数十年，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一辈子奉献给军队的军人，完全不值一提。

　　但是，那些人，那些资历深厚的军人们，他们中大部分人，其经历根本无法同他相提并论。或者说，无法同那些牺牲在伊达瓦星域的，年轻的军人们相提并论。

　　是的，年轻，牺牲的军人，他们离开世界的年龄，尚不及人类漫长寿命中的一个零头。

　　因为历史原因，生活在伊达瓦星域的幼童，99%是从前死于战场的，那些军人的遗孤。为了照顾他们，也为了方便管理，先帝下令，这些孩子生来便建立档案，加入军籍，送入军校。等觉醒之后，再分别送入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未觉醒的孩子留在原校，三方一起继续双亲未曾走完的征程。

　　比起其他星域，伊达瓦没有普通学校，在这里，人类只有一种属性，那便是军人。

　　年幼的孩子，生来的军人，他们没有童年，教室是战场，考场是战场，及格是活着，满分是继续活着，不及格，意味着死亡。

　　先帝冷面铁血，近乎严苛地统治着这片星域，但漫长的战争岁月里，先帝治下，没有一人揭竿而起，聚众反对其“暴/政”。相反，到伊达瓦沦陷，战争近乎完全消耗了军队的有生力量，最终走向战场，同敌人决一死战的，是那些尚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军人。

　　他们没有抱怨，没有憎恨，欣然且积极地接受了使命。只可惜南十字舰队没能救下他们所有人，应该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另一群年轻的军人，其中，就有十六岁的大公殿下。

　　我将火种保留下来，传至你手中，你让它燎原、让它盛放，即使我已死亡，我亦心存希望。

　　大公看着镜中的自己，摘下金发上的贵重饰品，随手扔到尘埃里。片刻后，他戴好手套，整了整衣领，指腹轻轻拂过原本应该别着领花的地方。

　　银色的月长花，环绕着银色的南十字星。现在，这里空无一物，十分寂寞。

　　大公侧过身，看向犹豫不决，迟迟没有换上军装的莫里斯。缄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换？在帝都大闹一场，你这身衣服都不能看了。”

　　莫里斯扭头，望着大公。

　　“不好意思吗？”大公微笑。

　　军装，白色属于向导，黑色属于哨兵。

　　伊达瓦的军人，金伦加的向导，别着南十字星领花的白色军装，大概是他们最熟悉的衣服了。

　　先帝曾对大公说，他在那个古老文明中看到过一个图案，是一个圆形，黑白各占一半。

　　在各自区域里，黑色包裹着小小的白色，白色也包裹着小小的黑色，冷与暖，光与影，纯粹的交融，就像哨兵与向导。

　　所以，百年前的军装改革，皇室选择这两种颜色成为代表色，然后，一直沿用至今。

　　“你光看我干什么？”大公抬起手腕，从私人空间中捡出一条浅色缎带，松松将金发绑于身后。

　　贵族流行蓄发，地位越尊贵，头发越长，不分男女。

　　除了蓄发，他们还喜欢在脑袋上点缀贵重饰品，活像一个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架。

　　当然，这并非全部是他们的个人爱好。作为一项历史悠久的帝国传统，谁也记不清将自己打扮成珠宝展示架起源于何处，或许，要到“记录”中才能找到最初的缘由。

　　大公打理好自己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手。

　　莫里斯还是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扔给大公一个不明意义的眼神，背过身，开始脱衣服。

　　向导同哨兵的军装，款式一模一样。说起款式，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军装，只隔了军衔与领花的区别，皇帝和元帅，也只隔着大礼服肩章。

　　大公没有偷窥别人换衣服的嗜好，微微转了头，看向衣帽间另一侧。可惜衣帽间里除了衣服就是衣服，实在没什么好看，大公百无聊赖，便倚靠墙壁，开始正直地发呆。

　　莫里斯……向导塔……地下……混沌……女娲……

　　属于过去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出现，覆盖住现在的生活。

　　虽然大公从未想过遗忘过去，可当影子来临，他又隐隐有些惋惜，惋惜皇帝终将逝去的现世安稳。

　　“我以为，您会觉得我没资格再度穿上军装。”

　　时间过去没多久，换好衣服的莫里斯戴上手套，出声将大公游离身外的思绪拉回身内。

　　大公偏头，便见莫里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中握着雷瓦汀。

　　“啧。”大公眉毛上挑，轻轻一笑，“即使你现在就上军事法庭，你也是穿着军装的。至于以后的事，我可不知道。”

　　莫里斯沉默，过了会儿，在智脑上按了一下，抬脚便往门外走。

　　门打开，空旷的长廊，忽然出现一个黑发黑眸的漂亮女人。

　　这个女人仿佛没有看到莫里斯，径直路过他身边，走进衣帽间。

　　时光静止了，如同伊达瓦行宫里笨重的古董大摆种，指针不再转动，停滞了岁月。

　　大公站直身体，看向那个女人。

　　“弥米尔，我的殿下。”女人微笑。

　　与多年前，先帝牵着年幼的大公，慢慢走向她时，所展露的笑容并无二致。

　　大公叔本华眨了眨眼睛，嘴角缓缓上扬起美妙的弧度。

　　“女娲。”

　　最终，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