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12、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无论高等智慧生命还是卑微如蝼蚁的单细胞生物，对一个族群来说，繁衍永远是重中之重。事关繁衍，一不小心便可轻易惹来感激或憎恨，轻易牵动所有神经——此点不接受反驳。

　　于是，当一个外星人的孩子被一个“次等生命”杀死时，仅十几分钟，整个城市的外星人便沸腾了。

　　外星人怒发冲关，部分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暴虐地拍打着蛇尾，仿佛潮水般涌入市政厅，要求普鲁托勒令人类立即给个说法。

　　也是，那个长着蛇尾的孩子死的太惨。尾巴被人剖开，里面的血管全部被人剪断，胸腔也被剖开，心脏挂在外面，肠子落满一地。

　　要知道，外星人被尘世巨蟒压迫得太久，它们好不容易盼来文明复兴，绝不容许任何人亵渎这份希望。

　　是的，文明复兴，希望——种族融合诞生的孩子，是文明复兴的希望，同时，亦是一种不可替代的象征。

　　在这个特殊时期，它们出生的意义比起延续种族更像是一个承载了所有希望的精神符号。当这个精神符号被人残忍破坏时，信徒们所爆发出的憎恶、仇恨，绝不亚于信仰宗教的人类亲眼看到神像被摧毁那刻，那种澎湃于心中的切骨之恨。

　　因此事情发生后，外星人无比坚信没有加入它们的人类都是居心叵测的，阻碍它们文明复兴的人类都是图谋不轨的。

　　而当人类辩驳，说没有觉醒的普通人类孩子无法这样轻易杀死一个哨兵，它们便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深深笃定人类忘恩负义、反脸无情，是不值得继续存在于世间的物种。

　　安茹公爵道：“它们说，人类少年利用弟弟来自血脉的亲近感才轻而易举虐杀了对方。至于两者能力间的鸿沟，它们用年龄差距抹杀掉了。”

　　西尔维斯特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安茹公爵望着他，望着他剧烈颤动的纤长睫毛，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哪怕是成年了的普通人都无法杀死一个刚觉醒的年幼哨兵！”西尔维斯特低声道。

　　安茹公爵站起来，走过去揉他的头发。“是的，我知道，不过我们人类知道有什么用？这是它们的阴谋。”

　　没错，摊开在太阳底下的阴谋，啧，大概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是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出于某些外星人的私心，或许也可以叫做它们的爱国情怀，人类渐渐被逼上绝路。

　　“虐杀”案发生当天下午，舰长拒绝了普鲁托——要求人类在中央广场当众道歉。

　　一个小时后，人类派出调查小组，试图主动参与“虐杀案”，却被外星人拒之门外，理由是人类拒绝合作，那么它们也不会合作。

　　然后，外星人将那个可怜的十三岁少年的尸体挂在中央广场高达三十米的塔碑上，任其他人参观唾骂，甚至是扔一些东西。

　　谁的孩子不是孩子？外星人的孩子是宝贝，难道人类的就不是吗？

　　然而，少年的人类母亲在晚间通过直播宣布了同这名孩子断绝母子关系。她哀恸欲绝，声嘶力竭地指责人类，说人类这个物种残忍不仁，她已不愿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生存，她要彻底脱离人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新闻播出后，与这位母亲处境相同的人类，如与外星人结合后也有了孩子的人，很快便站到她那边，纷纷宣布脱离人类，同人类划清界限。

　　他们的理由是：人类安忍无亲、忘恩负义、不思悔改。

　　人类内部彻底决裂。

　　于是，剩下的人类一片哗然。与此同时，普鲁托宣布，不加入它们的人类将不再得到物资供给，连二等公民待遇都将取消。并且它们马上就要断绝一切输往人类落脚地的能源，人类回到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已成必然。

　　这样做以后，立刻又有小部分意志不坚定的人类倒戈了。

　　外星人在人类落脚地外围设立了登记处，如果有人类“弃暗投明”，它们将一个一个登记，然后重新赋予他们公民身份。

　　外星人与人类，剑拔弩张，不过普鲁托此举还是没有逼迫到他真正准备拉拢的人类。

　　真正掌握人类命脉，甚至说掌握外星人复兴希望的那么一小撮人，面对压力依旧岿然不动，镇定如山。

　　当然普鲁托也不是傻子，他肯定没指望一两次阴谋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要的是从内部缓慢瓦解，一点一点削弱人类对自身的认同感，同时孤立那些仍然坚守信念的人，让他们慢慢疲累，最后收服他们。

　　“我其实并不相信那他们会在短时间内抛弃自己的身份。”安茹公爵拧了拧眉，对西尔维斯特道：“不说哨兵与向导，普通人跟精神力强盛的人结合后，会受到精神……唔，我是说会受到他人想法的影响吗？我们人类中有类似的例子吗？我以前没认真研究过精神力。但神州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我对那位母亲如此斩钉截铁与孩子断绝关系表示怀疑。”

　　虎毒不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能力怎样，是什么秉性，一个母亲会不清楚？

　　西尔维斯特看着安茹公爵，缓缓点了点头，说：“即使是正常人，也会被精神力影响，关系越亲近，影响力越大。简单点说，如果精神力强大的人有心影响精神力不及他的人，那么他会慢慢对另一人实施精神暗示，久而久之，另一人的想法便会向实施者靠近，而其本人却察觉不到。”

　　“呵呵。”闻言，安茹公爵冷冷地笑了一下。

　　确实，人类再怎样忘本负义，也不会这么快忘记自己的“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安茹公爵对这句同样来自神州的古语有着深刻印象。

　　宣布脱离人类者中不乏有地位的人，这些人从小接受贵族精英式教育，可以没有一颗爱国心，却一定不会没有家族观。这样的人应该更能理解这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他们这样迫不及待投靠另一个种族，完全不像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事。

　　他们莫非想不到，外星人收拾掉最棘手的对象，下一个便轮到他们？

　　然而想什么都没用了，无法抵御对方的精神力，失去科技辅助的人类已经输在起跑线上。

　　现时，外星人控制了特蕾莎女王号——字面意义上的控制。早在外星人扣押贝金赛尔等人那会儿，舰长就封闭了特蕾莎女王号。

　　当然，外星人进入飞船内部也没用。因为人类尚未对特蕾莎女王号内部生态环境进行调整，基因与人类几乎完全相同的外星人进去，那就等于找死。而重启主人工智能与智慧海的终端在飞船里面，重要物资也在里面，崩毁的生态系统，处处弥漫的毒气，在这一刻，居然成为守护特蕾莎女王号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天半夜，被外星人押送回人类落脚地的安茹公爵等人，在落脚地最大的空地上，见到一场沉默的追悼会。

　　发起者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普通人，在特蕾莎女王号时，他是那位少年及其母亲的邻居。

　　安茹公爵站在空地边缘，看向手捧白色蜡烛，一脸哀伤的人群，轻轻地，轻轻地垂下眼眸。

　　人们不止为少年哀伤，也为了冤屈而死的士兵，还有他们不可预知的未来。

　　“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人了。”舰长走过来，背着手，在安茹公爵身边道。

　　四分之一傲骨铮铮的人类。

　　安茹公爵抬眸，于闪烁的烛光中眯眼，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舰长接着道。

　　西尔维斯特侧头，看着他神色严肃的叔叔。

　　“叔叔。”西尔维斯特开口。

　　但没想到，他的话却被一段婉转的歌声打断了。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请别离别离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
　　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西尔维斯特微微一怔，他的叔叔听了一段旋律后转过脸，睨向自己的傻侄子。

　　“什么？”舰长问。

　　西尔维斯特却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红河谷。”舰长转回头，瞄着前方瞬间安静的人群。

　　青涩年华，往事如烟，唱针划过黑胶片，人类跨越时空之门。

　　站在遥远的异星土地上，远离故乡，朴实无华的歌曲，勾起多少人遗忘的回忆。

　　“要回去。”舰长眼底映着烛光，“为了故乡，要活着。”说到最后那三个字，几乎已不可闻。

　　舰长背后，安茹公爵临时府邸，奥拉夫人没有参加追悼会。

　　她在夜里点亮一盏孤灯，打开留声机，放上黑胶片，一边欣赏歌曲，一边手拿软布擦拭留声机造型夸张的大喇叭。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请别离别离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
　　我绝不让你烦恼
　　只要你能重新爱我
　　我愿永远跟在你身旁
　　只要你能重新爱我
　　我愿永远跟在你身旁

　　安茹公爵伸手，悄悄拉住西尔维斯特的袖子。

　　西尔维斯特低头，“嗯？”

　　安茹公爵浅浅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直视前方人群，顿了顿，道：“要活着，要回去，就只能……”他偏头看向身旁的叔侄两人，“……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