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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别离-策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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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像烟雾一样飘浮着,看不见线也看不见珠子,它就只是被裹在凉凉的风里,随着拂过江东之地。
四月的雨。
断断续续地连绵好几日了。而今日,在午后,终于绽出暖意的阳光。
雨,停了。
今夕何夕,
四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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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躺在榻上,辗转无力,意识混沌,仿佛是掉进了深渊的沉睡。
午后。
长时间的浑噩之后,孙策终算缓过精神,神智也得清明,舒展眼睫,便见到柔和的阳光轻轻的透进屋里。孙策略吃力地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那光处,竟失了神。
嘴角不自觉呢喃着一个名字: 公瑾……公瑾………
[ 我的时日已是…
公瑾,你在哪儿呢…… ]
(二)
孙策爱笑,周瑜也爱笑。
不一样的是,孙策多是豪爽地大笑,笑得坦然落拓,毫无遮拦,明媚胜过太阳。而周瑜更多的则是微笑,轻轻勾起唇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配着一袭白袍更是衬托得整个人谦谦如玉。
盛世美颜下的惊鸿一笑。
这是最好的形容了吧。
人都道江东有双璧。
孙郎和周郎。
(三)
初霁的阳光,尚不灼热。反倒暖暖的。
就像…就像周瑜的笑容。
柔柔的,却丝毫无弱意。
在战场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时候,在竹林舞剑为他和琴曲的时候,在营帐内与众人一起商略战事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周瑜,孙策就会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孙策自认为担得起小霸王一名,不需要什么安全感之流。但他只要对上周瑜的眸子,看到那温和甚至可以叫做温柔的笑容时,总是不可抑制的有安心的感觉。
就仿佛有个人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
我在。
这就让孙策没来由得感到,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虎狼,都大可放心不必回顾身后。
因为,
有个人会一直都在他身后,替他处理身后琐事,为他免去后背之忧。
等到眼前安宁下来得以回头,那人依旧笑着,柔柔的,暖暖的,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笑颜就那么不经意地烙入心底,恍然永恒。
就像是现在,屋里透进来的些许阳光,也是柔柔的,暖暖的,恰到好处地,从窗外,一直一直,照到了他的心底。
公瑾…
今年舒城的桃花,该是开过了吧…
只是不知,可有旧年灼灼…
公瑾……
(四)
大桥征在门外,默然无语。
几不可闻的呢喃细语飘出来。
又是一声声的公瑾。
呵!
多天以来她的神经早已到崩溃边缘。伯符初缠绵病榻时便是无法多言,只是一声声呢喃唤着公瑾。
公瑾公瑾!这寻常二字当真美妙吗!
她真想任由情绪放纵一次,去问问他,
既然当初身边已经有了那人,又何苦和她结一段姻缘!
可是一想起大夫沉重的嘱咐……
怎可,怎可为了一己之私欲,去任性行事。
罢了啊,罢了。
从一开始,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目光便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不是吗。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袭白袍,不是吗。
她只能一遍遍的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请周将军速回,再极尽温柔安抚说周将军很快就到。
她除了尽力了他之愿,还能做些什么呢。
哪怕是沉睡,公瑾二字也在他的唇齿间不时地被喃出。低声的呓语,一如情人间厮磨的耳语,唤的是那般深情动人。
夫君啊,当初,妾身与妹妹嫁与江东双璧,外人眼中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于世又是怎样的佳话流传。可…对于妾身和妹妹而言,嫁与,真的是幸吗。
又哪里算是幸呢。
哪怕是妾身和妹妹有着为世人所称许的流离容颜和绝世才艺,但有些东西,也是无缘拥有的,亦是用百种温柔和千般耐心,静候苦守多少朝夕春秋也等不来的。
那日晴光恰好,红妆十里,并蒂芙蓉也染了绯色,却是…同着红衣的孙郎和周郎最相配。
夫君,一定要好起来啊,如此才好赏遍以后每年的,舒城的桃花。
哪怕,共赏的人,一直都不是妾身。
可那又怎么样呢。
(五)
舒城。
舒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阿瑜阿瑜,我家后院那棵杏子树要开花了呀,到时候我俩一起去看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咦,不对!阿策阿策,不是昨天雪才融掉的吗,怎么会那么快就开花
—呜哇那就是说杏子花现在还不会开吗
—嗯呀杏子开花还要些时间呢…咦,还是不对!阿策我不是都说了好多次了那个是桃树啊!
—不都一样吗~能有什么区别呀~~~
—区……
小小的阿瑜只是记下了大人的话这是桃树会开美美的桃花长甜甜的桃子,可是若要他说出什么杏树桃树的区别,阿瑜也有点懵。
不过小小的阿策对这些并不在意。他径直牵起阿瑜的手就奔跑起来,
—不要想那么多啦!走咯!母亲大人的糕点该做好了喵呜,阿瑜我们去吃吧!
—……那是我母亲不是你母亲好不好!不可以乱喊的!
—不都一样吗~能有什么区别呀~~
阿瑜的母亲难道不是我的母亲咩
—……
好吧向来伶牙俐齿的小阿瑜再一次语塞了。
总是能败给他。阿瑜有些懊恼。
不过低眉看了看被牢牢握住的右手,就算是败给他也不觉得讨厌嘛。于是阿瑜又轻轻笑起来。
小阿策可没心思想这些,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要带阿瑜看桃花上。
听说桃花开时,像桃花一样美的新娘子就要出嫁啦。
像桃花一样美的新娘子阿策没见过,不过再美也不会比阿瑜美。
因为阿瑜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眸子就像在发光,天空的星辰都失色了。
就算是微笑,浅浅的一个弧度在嘴角绽放,也把园子里那些娇美的花儿都比下去了。
阿策想着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
蓦然间一个念头开始萌生:
一定,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这样才能守护那么美的阿瑜的笑容。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冰雪初融,春光尤寒。
万物初醒,花苞未结。
花香却先从明朝飘来。
建安五年舒城的桃花,一如旧年。
(六)
刚从兄长房中退出的孙权面上泪痕犹存,方才兄长所说的,对江东未来的嘱托……是遗言?……
兄长…
孙权狠狠拍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瞎想什么呢。兄长一定会好好的。周哥哥方才派人捎了信来说,很快就到。刚刚相告兄长,兄长像个孩子一样地欣喜,兄长是那样的期待,又怎会等不到周哥哥回来呢。
反而这天,不需刻意注视也能察觉之前好不容易乍晴的天,阴沉的怖人。
暖光无声无息的消散在这片大地上,再无踪迹可觅。
孙权突然间心慌的厉害。
天地浑然一色,裹着辨不出时辰的灰蒙蒙的尘色,万象轮廓在清晰中模糊,随着大片风沙的扬起又在模糊中清晰。像是盘古开辟天地之前的混沌,万物散落在荒郊,已无影像。风低低的吟唱,沉闷的压抑入侵每一寸土地,不放过地吞噬着人早已零落的安宁心神。
猛然间感到晕眩,心慌的越发厉害。孙权险些站不住。
—今日何日。孙权带着颤音问左右。
—回禀公子,四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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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不合时的雨,悉数倾盆而浇。仿佛是带着覆灭一切的恨意,淋漓而至。
自山野尽头传来呜咽,大抵来自风。
恍有匆匆蹄声。
若再仔细聆听,或许还能分辨出别的些许什么。
可他已无力再去做些什么了。
他要撑不住了。
此生最后一次,
他低低吟出了那个人的字:
公瑾……
没实现的抱负,没完成的宏愿,
还有,
最后没见到的那个人,没能说出口的话……
又岂是遗憾二字可以蔽之的。
其实,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孙策微微一笑。
脑海里周瑜的笑容定格。
〔幸,与你共度这十堇年华〕
十年复十年,与君生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