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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缥缈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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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来的人最后说了一句话:“里面只有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门才会打开。”我本能地迈开腿想要逃走,却被重重推进影塔的最底层,门沉闷地关上,任我如何推拉,都纹丝不动。
昏暗的空间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恐惧的目光,沙哑的哭声。我退到门边的角落,蜷起身子。手触碰到一件冰冷的物事,指尖感到一阵刺痛。我把手指含在口中,舌尖舔舐涌出的液体,味道咸腥,忍不住轻轻吮吸。我小心的拿起那冰冷的东西,是一柄短刀,只借着微弱的光线,反射出雪亮的光影。其他的人惊恐的退缩到对面的角落。
我抑制不住颤抖,扶墙站起来,朝对面走去。有人向我扑过来,我用刀一挥,听到一声惨叫,那人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我脸上,顿时止住了战栗。
所有的人开始哭喊,我却渐渐听不见。与其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不如我把你们都杀了,活着出去。
最后,我站在影塔的最顶层,高大的男人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
你是最快到达这里的人。你会是魍魉的最强者,成为魍魉的象征!
他接过我手中的短刀,从靴子中抽出一柄,正好拼成一对。他对浑身是血的我说,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魇”!
魇,如噩梦一般!
这个男人,成了我的师父。若干年后,我亦如他所说,成了魍魉的首席,最强的刺客。
湿热的鲜血喷洒在冰冷的肌肤上,激起阵阵杀虐的快感,像镌刻在身体里,每当记忆起来,浑身都会兴奋地颤抖,时刻提醒着,我是嗜血的。
什么任务我都接,什么人我都杀,在杀虐中疯狂,在疯狂中杀虐,没有选择也没有原则。
常年的杀戮,早已麻木了神经,埋没了良知。而在这个以杀为生的组织里,只有杀得更多,才是为人称道的正理。
天下的人,没有理由不憎恨我们。因为我们是无情的杀手,大荒的“幽鬼”。
年幼的我,头发干枯发黄,年龄日长,却意外成了银色。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尤其钟爱我的银发,每次我回到师门,他总是执意要为我清洗头发,师父说,不喜欢看到纯银中掺有别的颜色。他温柔地轻抚我的发,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注视着另一个人。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的师父与我第一次见到的他相比,丝毫没有改变。十年如一日,依旧青丝红颜。
他屡屡跟我说,偶尔也可以挑一挑杀的对象,你现在就好像一个三流杀手的品味。
我只是摇头。
他轻笑了几声,妖如鬼魅。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成就不了今天叫人谈之色变的魇。
师父看到了我的迷惘和恐惧,才会一次又一次,反复地这样提及。
他抓起我的手,沿着腕上的伤疤又割下一刀,殷红的鲜血从新的伤口流出,顺着手指滴落。他吮了几滴在口中,又把脸靠在我的心口。
魇,你的血是冷的,心还是热的。
我麻木地看着手上鲜血乱淌,微微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个人,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并不清楚,也许这样枉做了十多年的弟子。他很少有认真的时候,身后却如深渊。只有依稀听过他曾经有惊天动地的举动,而究竟是什么,却大约被世人封藏了,无从所知。
他曾经说过,我有成为完美刺客的资质,有凌驾于他的潜能,所以他孜孜不倦的教导我,期待着有朝一日将我塑造成为魍魉真正的象征。
我本就没有选择也没有可以长久的将来,终此一生在残舟的地下,与腐朽的血肉骸骨为伍。
对带我上这条修罗道的师父,我敬他畏他,一样爱他恨他。这个男人,剥夺了我曾经的所有,又给了我现在的一切。
他总是让我站在他的身旁,让我形影不离。
师父突然对问我,想不想学如何变成真正的铁石心肠?他看了我一眼,人是无法舍弃七情六欲的,只有把所有感情集中在一处,然后亲手去毁灭。
他指着影塔下练习着淬毒的女子,道,比如她,只是可惜只差一步,成不了绝顶的刺客。
女子名叫夙,曾与我一同执行暗杀过。我不明白师父为何会以她为例,或者还是随意一指的结果。
如果幽鬼四杀手有人死了的话,就让她顶替吧。
江湖有投剑之法。即是,只要将要杀的人的名字刻在杨木制的短剑上,投入残舟荒地的沉舟之中,魍魉就会派人与之交涉。
当同门呈上六柄分别刻着六大门派掌门姓名的短剑时,我想,这一天终于到来。
师父只沉默了片刻,命幽鬼四杀手各自领人去刺杀。为了这个任务,魍魉出动了将近半数的杀手。
我踏上悬虹的那一刻,师父突然叫住我。他的神情凝重,反常而令我不安。
他说,魇,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绝不会感到意外。
背叛?我有背叛的理由吗?我只知道失去了曾经,却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拥有着怎样的过去。如果死也是一种背叛,每日都在品味的我,不会有什么畏惧。
果然,迎接着我们的是一个阴谋。
弈剑,太虚,天机,翎羽,荒火,云麓,六派的精英,将我们团团围住,人数十倍于我派。
于是,在林根寨,也是在魍魉的门口,迎来了一场近乎灭绝的厮杀。
魍魉门口悄无动静,师父把半数的弟子送入了虎口,包括最精锐的幽鬼四杀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先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却依然将我们推上绝路,这就是魍魉的现任掌门。
我看到魅和蜮相继倒下,身边的仇已经筋疲力尽。我推了他一把,极限的移位勉强牵制住六派的高手,竭力地嘶吼。
你回去!
一瞬间的空隙,仇的身影隐遁在空气中。他是个意识绝佳的刺客,何时该放弃何时该退都能拿捏妥当,对今后的幽鬼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周围的喧哗渐渐褪去,眼前飞溅的是敌人的血珠我的血珠,骨肉撕裂的感觉对我来说只是一种麻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我的血已经冷了吧。
魍魉有一部秘技,叫做“刺客遗篇”,最后一卷名为“解体”。师父并没有教我,只是让我自己看。他笑着对我说,正因为有这一卷“解体”,魍魉成为大荒中最神秘最恐怖的传说。我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或许用了会改变现在很多东西。
体内的真气已经凝聚到极致。
只剩最后一人!谁在喊,只剩下我了吗?
一刀斩在天机的盾上,仅破表层,已经无力再破甲了。我冲入人群,引发了“解体”。
以血为媒,借地之力。
以魂为引,偷天之劫。
万物生灵,天诛地灭。
数倍数十倍于本身的真气,爆破似的冲出体外。耳边充斥了骤死的惨叫,不可思议,生到死,只是瞬间而已。
我的身体从空中落下,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而在这一刻,我突然体验到如碎裂般的疼痛,身体像是一寸一寸裂成碎片,永远无法复合。被我所杀的人,都是这样疼痛的吧!没有痛苦的死亡是不存在的,即使行尸走肉一般的生存,我在最后一刻,也想回到活着的时候。即使是血流成河的修罗道,也想活着去摆脱。即使曾经深恶痛绝的雷泽灰暗的天空,也成为最后的留念。
背撞在地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