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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遗忘之初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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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留是在十岁时入的冰心堂,如今已经两年有余。他的师父幼倩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笑起来就像玉湖上的清风一样。
他对此很是自满,因为自己是幼倩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只是有一点他很好奇,自己从一入门开始,幼倩就不在冰心堂的洞天,而是在玉湖北岸的一间小木屋里独自研习医术。尽管好奇,却不敢开口问,因为很少有人说起这件事,只是偶然听到过幼倩是自己请愿的。
云留每天要给幼倩送去她前一天指定的药材和医典,然后听她讲一个时辰的医理,剩下的就是做一些师门派下的任务。所谓任务,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采药,比如送药方之类的,不过耳濡目染,从中也学到了不少。
云留的出身并不好,从小父母双亡,只和妹妹寄住在木渎的姑母家中。虽说是亲姑母,待兄妹俩却十分冷淡。那些年他见过很多冰心堂的弟子,隔壁的婆婆咳嗽,给她看病的那姑娘,只是开了一剂药,没几天婆婆的病就好了。还有诸如此类很多,他觉得很神奇,很憧憬,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妙手回春,那有多好,妹妹就可以跟着自己过上幸福的日子。寄人篱下三年,云留下决心来到冰心堂,立志要医治百病。然而妹妹才不过五岁,只能把她留在姑母家,日后学成了,再把她接过去。
他一直都很努力,从前没想过医药竟是如此深奥,自己却连皮毛都没有学到,还在最基本的识药材上磕磕碰碰。
云留每两个月会回木渎看妹妹,每当妹妹问起哥哥在做什么,他总是挺起胸脯说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两年,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出现。
云留像往常一样,送医典到湖边的小屋,正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年。幼倩立在门口,一脸惊诧地望着他们。竹萝扣在地上,药材洒了一地。
那男子发现了他,嘴角不由一翘,对幼倩道:“你也收了徒弟,七年不见了,倩。”
幼倩这才看到云留,可此时的她脸色发白,微微地有些颤抖。
男人牵着那少年的手,走到云留跟前。男人对他说:“这孩子受了点伤,你能不能帮他看看?”云留扭头把目光投向幼倩,不敢回答。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师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也是如此。
“这孩子的家人都被强盗杀了,我正好路过,才救下了他。他的身上还是有点小伤,走了一夜才赶到这里。”男人说着,挽起少年的右边袖子,露出一大块挫伤,青紫的伤口已经高高肿起。云留有些着急了,他看了一眼那少年,想询问是不是很疼,那少年却一副毫无知觉的表情,半低着头,目光空洞无神。男人注意到他的惊讶,说:“可能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一路上都是这个样子。”
云留很同情这少年,想起自己也是失去了父母,更是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拉起少年的手,对幼倩道:“师父,我带他去冰心堂里治伤。”
幼倩良久没有回应,她一直盯着那男人看,神情愈发难以置信。
云留只好拉着少年沿岸往湖心亭走去。
男人目送两人离开,转头对幼倩说:“怎么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一句想对我说的话都没有么?”
幼倩终于用颤抖的双唇,吐出第一句话:“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是还活着,”男人笑了,“是不是还想问,莫非他也没有死?”
幼倩张了张口,最终没有问出口。
云留带着少年还没有走远,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师父和那男人还是相对而立,那人到底是谁,虽然看起来不像坏人,可师父为什么看到他那样害怕?他握了一下拳,突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有那少年的手掌,慌忙想起还是先给少年治伤要紧,于是加快了脚步。
云留带着少年来到药房,为他细细清洗了伤口,又抹上药膏,包扎好。却见他仍是神情呆滞,上药的时候本以为会刺痛难耐,少年却平静得丝毫没有反应。云留有些不知所措,半晌问了一句:“还疼吗?”少年迟钝地摇摇头。云留摸头笑了两声,道:“第一次给人看病,没什么自信,不过药肯定没用错,你放心。”他见那少年还是一言不发,正担心接着该说什么,忽见少年眼皮一动,他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包扎好的伤口,然后又没了其余的动作。
云留吃了一惊,又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一点回应。于是他不禁有几分得意,连忙道:“我叫云留,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摇头。“不记得了吗?不要紧,慢慢会想起来的。”云留安慰道。
这是,管理药房的师叔华冰走了进来,问:“云留,包扎好了吗?”云留回头答道:“好了。”华冰把手中的两包药塞给他,说:“配好的药,给幼倩师姐带去。”云留接过:“那我们回去了。”他说着,重又拉起少年的手,走出药房。
出了湖底洞天,远远望到北岸木屋的影子,云留突然有些担心起师父来,总觉的那来历不明的黑衣男子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尽管是师父的旧识,可怎么说师父的反应也太不合常理。
他忍不住问道:“和你一起来的那男人是什么人?”手边的少年依然只是摇头。云留不由叹了口气,问他也是白问。
很快走到了小木屋,幼倩和那男人仍站在门外,气氛却没了一开始那种僵冷。两人听到脚步声,男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转头对幼倩说:“我要的就是这孩子。”幼倩脸色一变:“你疯了,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得了,何况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男人哼笑了一声:“所以我才来找你。”幼倩蹙起双眉,愤然瞪着那男人。
云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孩子,就是自己身边这个少年吧。他们想做什么?心里想着,却只能对幼倩递出那两包药,说:“师父,华冰师父要我交给你的药。”
幼倩没搭理他,一咬牙,道:“我做不到。”那男人道:“还是说你的医术比之当年毫无长进?”幼倩道:“这与医术无关,我不会为了一个已死的人而毁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云留听得一头雾水,却从言语中察觉那男人会对少年不利,不由斜跨出一步,挡在少年的前面。
男人望着少年,道:“你看他这副模样,不觉得是在救他么?”幼倩道:“再怎么样,这孩子都有自己的人生。”男人叹了一口气:“倩,我想见他。如果你想当冰心堂的掌门,我可以明天就让你继位。”幼倩的脸色刷的惨白,道:“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卑鄙小人!”男人笑道:“是不是有一点怀念?你也想相信他没有死,你也想见他吧。”
幼倩原本坚定的眼神顿时被这最后一句话所动摇。
“你也想见他吧。”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幼倩倒退了一步,倚在门框上。
云留隐隐觉得不妙,大声喊道:“师父,别答应!”
男人根本不理会,微笑地望着幼倩,胸有成竹。幼倩犹豫了良久,终于说了一句:“给我一点时间。”男人道:“可以。”
云留见师父答应了,当下没有细想,拉着少年沿岸奔离。没跑出十步,那男人已经略至跟前,一把抓起云留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扔在地上。
“别动他!”幼倩紧张地跑了过来。云留从地上爬起来,道:“师父,你答应他做什么了,我们冰心堂不是行医救人的吗?”幼倩道:“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这孩子的事。因为我会把他治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云留听了,愈发不解起来。他望着幼倩的眼睛,师父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平淡豁然,没有半分谎言。他还是没有办法去质疑自己憧憬的这个人。
“真的?”
幼倩点了点头。
男人也弯下腰,对他笑说:“小冰心,你误会了,我想收这孩子做徒弟,可他的心病太重,所以只能请你师父帮忙。”
云留对这男人心有余悸,道:“那你们说毁了他的人生……”
男人道:“那是怕他也许不愿意想起从前的事情,过去的记忆会让他痛苦不已。”
云留觉得似乎有理,又问:“还有你们说的见他是什么意思?”
男人呵呵笑了起来,道:“这是我和你师父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他把目光移向幼倩,说:“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云留半信半疑:“那师父,我该怎么办?”幼倩看了一眼那少年,道:“带他到冰心堂里去,没有我的话,不要出来。”云留犹豫地点点头。
男人亦对他说:“这孩子暂时就交给你了,等你师父准备好了,我会来接他。”
云留重新拉起少年的手,少年顺从地跟他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了师父和那男人一眼,然后才沿湖岸向湖心亭走去。
走着走着,心中又笼上不解之云,开口问道:“你真的要当他徒弟吗?”那少年突然停住脚步,双手抓住云留的手臂。云留正奇怪,那少年说:“疼?”他一愣,半晌才反映过来,少年原来是担心他刚才被那男人扔在地上时候撞到的手臂,尽管还有一点钝痛,但只是皮肉上的疼痛,不一会儿就会消失。他连忙摇头道:“一点都不疼。”说着甩了两把手。少年看着他,才点了一下头。云留心想他虽精神恍惚,却还关心自己,不由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