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旧事》胡淼淼

3、第三章 双马尾少女和猫

　　今天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这雪到了晚上才算是停了下来。

　　我睡得早，半夜想起床上厕所，两只脚在床边地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鞋，于是开了灯在房间找鞋，可也没有找到我的鞋。

　　我明明记得我是把鞋脱在床边的呀？

　　鞋呢？

　　但是此时尿意正浓，也顾不得想许多，于是后脚跟着地，忍着寒冷，赤着脚到客厅穿了另一双拖鞋。

　　从厕所回到卧室，却突然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脑子里在想着我那双莫名其妙消失的拖鞋去哪了。

　　拉开卧室落地窗的窗帘，看见一轮圆圆明月挂在半空，照得整个城市的雪景熠熠生辉。

　　我看着月亮，月亮距离我很远，想到小时候姥姥教我的小曲儿：“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背竹篓，棉花壳，扎我脚，哎呦哎呦叫姥姥。”

　　小时候只觉得有趣，觉得这个小曲儿唱的真对，无论我在月光下如果奔跑，总是甩不开这个远远的月亮，姥姥家那白茫茫的棉花地，就像现在的雪景一样，被月光晒着，安静璀璨。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这个“月亮走我也走”的小曲子有好多好多版本，每个版本都有当地的特殊性，原来我知道的那个版本只是其中之一。

　　这一走神，就差点忘了消失的鞋子，我拉上窗帘，回过头，想躺回温暖的被窝。

　　但，当我回过头，却差点吓得坐到地上。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床尾那儿，只是黑乎乎的看不清，只看见模模糊糊两个一高一矮的轮廓。

　　我吓得说不出来话，眼睛猛地睁大，差点喊出声来。

　　就在我吓得一身冷汗，心脏狂跳的时候，卧室的灯亮了。

　　一个清脆甘甜的少女声音说道：“不好意思哈，不是故意要吓你，开了灯，是不是好一点？”

　　我这才看清，原来床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扎着双马尾的黑发少女，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有点像洛丽塔风格，脚上等着一双过膝长靴。她面容甜美，皮肤白皙，眼睛大而精致，瞳孔里似乎会发光，她继续说：“我们本来不打算吓着你的，只是突然出了点小状况，需要请您帮个小忙……”

　　少女身边是个身形高而瘦的男性，他穿着一身燕尾礼服，带着一顶高高的伊顿帽，说话的嗓音略微沙哑：“打扰了。”

　　他说着摘下了帽子，向我低头行了个礼。

　　他的脸很小，鼻梁很高，眉毛长得很英气，眼睛却是有些妩媚的丹凤眼，最让我在意的是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卧室灯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我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两个，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们，甚至偷偷去看地上有没有他们的影子。

　　我心想着：有影子，应该是人吧……

　　但这么一想更害怕了，两个大活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我的卧室，再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呢？

　　那两人见我只是盯着他们看，也不言语，似乎也有些窘迫，高个子男人戴回帽子，低头和双马尾的少女对视了一下，似乎在互相传递着什么信息。

　　而我，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要打110报警。

　　但正当我拿起电话，按出110这三个数字后，浑身便动弹不得，最后要按的那个通话键，手指却无论如何也碰不上去。

　　双马尾的少女说：“你叫胡淼淼，对吧？今天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细说情况。但是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找你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如果你肯配合我们，我们会给你一个特别的回报。”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高个子的男人，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确认。

　　高个子男人点点头：“是的。”

　　我只能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听着他们说话，因为我仿佛被固定住一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过，如果你不肯配合……”那个双马尾的少女突然幽幽地说道，“你就只能这样一直站着，很快你的器官就会逐渐衰竭……你有没有觉得呼吸开始不畅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确实觉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口发闷，进气出气都特别艰难。

　　双马尾的少女俏皮的朝我眨眼，她那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好啦，如果你同意，只要连续眨三下眼睛就行了。”

　　比起其他未知的恐惧，当下这种喘不过气的感受更加让我害怕，我连忙眨眼，当我眨了三次眼睛后，身体一松，我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我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拼命的呼吸：“你们是谁？”

　　双马尾的少女说：“时间有限，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人间事务特别办’的办事人员就可以了。”

　　我疑惑：“人间事务特别办？”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名词，但事已至此，还是保命重要，看来只有豁出去，帮完这两个怪人，赶紧脱身才是要紧的。

　　我这么想着于是问：“你们要我干嘛？”

　　双马尾少女说：“把你的所有的鞋都拿出来，借给我们用一下。”

　　我很惊讶：“鞋？”

　　但还是照做，把一年四季的所有鞋都拿到了客厅，包括所有的拖鞋，居然堆了一小堆。

　　双马尾少女似乎有些嫌弃：“就这么多吗？”

　　“就这么多，也不少了……”我嘀咕道，这时，看见他们两个盯着我脚上的拖鞋，只得悻悻地脱下，放到那一堆鞋里面。

　　“好了，感谢你的帮助！”双马尾少女笑嘻嘻的一边对我说，一边掏出一只黑色的布口袋，将地上的鞋子往口袋里装。那口袋看起来不大，顶多装个三双鞋就不得了，却不一会就将所有的鞋都装了进去。

　　“你继续睡觉吧，明天我们会给你回报。”双马尾少女提着袋子，站到高个子男人身边，和我摆了摆手，“Bye啦！”

　　那高个子男人也向我颔首示意。

　　接着，他们就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我勒个去，发生了这种事还让我怎么继续睡觉啊！

　　我不会是活见鬼了吧……

　　可是他们要我的鞋子干嘛？

　　我这一双鞋都不剩，明天我可怎么出门啊！

　　我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地上，像个刚醒来的梦游症患者。

　　“好冷！”

　　我突然感觉到冬季本该有的寒冷，抱着胳膊跳回了卧室。

　　卧室开着空调，温度正适宜。

　　我又拉开窗帘，却看见惊人的一幕。

　　我的鞋子们，正在空中飞翔。

　　月光之下，白雪之上，几十双鞋子——高跟鞋、平底鞋、皮鞋、跑步鞋、帆布鞋、低帮靴、高筒靴、细带凉鞋、宽边凉鞋、厚底凉鞋、塑料拖鞋、棉拖鞋、针织拖鞋等等各式各样的鞋子正在空中飞翔。

　　我住在30楼，而这些鞋子飞得更高。它们似乎并不是没有目的的飞翔，而是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我突然觉得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那些鞋子并不是自己在飞，而是由人穿着它们在飞。

　　我看见那些鞋子上的人形轮廓呈现一种半透明状态，若隐若现。

　　我猛地拉上了窗帘，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些乱力怪神的事情。

　　这特么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钻回被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但是我那该死的好奇心翻腾得让我睡不着觉。

　　我只能再从被窝里爬出来，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站在窗后，拉开一条窗帘缝隙，看向外面。

　　此时一双拖鞋正急速朝我这边飞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上面。眼看着那双拖鞋就要撞上我的窗户玻璃，我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但过了一会，拖鞋并没有撞进来。于是我壮着胆子，又躲到窗帘后偷窥。

　　我看见那双拖鞋离我的窗口不远，仔细一看，那双鞋正是我刚刚莫名其妙丢失的那双。

　　而我其他的鞋都一拥而上，将那双拖鞋包围起来。或者说，那些半透明的人影穿着我的鞋，将另外那个穿着我丢失的拖鞋的人影包围了起来。

　　而在不远处，包围圈之外，双马尾的少女和高个子戴着伊顿帽的男人正站在对面楼的屋顶上。仿佛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切。

　　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耀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看见那个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突然我那双丢失的拖鞋开始横冲直撞，顿时那些半透明的影子混在一起，我已经看不真切了，只能看见我的鞋子们漫天乱飞。

　　那双最贵的小羊皮靴子在混乱中被践踏的一塌糊涂，我觉得心好疼。当时在商场里，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买下的这双靴子啊！

　　而我那双7公分高的细高跟鞋那优雅的细跟更是摇摇欲坠。

　　夏天新买的那双细带凉鞋的带子已经断了好几根了。

　　那双方跟平底鞋漂亮的缎面和鞋面上方形的装饰物也被踩得乱七八糟。

　　……

　　我只能说，这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鞋子们仿佛自相残杀一般混战。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得不假，这些都是我的鞋子，坏了我都会心疼，但那些贵的、我喜欢的鞋子受伤更让我难过。

　　而那些廉价、丑陋的鞋子却仿佛战斗力更强些，只是它们这样并不能让我更开心。

　　正在我心疼我的鞋子时，我的那双过膝长筒靴横扫过那双丢失的拖鞋，拖鞋上的人影被绊了一跤，从拖鞋上离开，朝着我这边飞来。而那双拖鞋则直线往下坠落。

　　那个人影直扑向我的窗户。

　　我躲闪不及。

　　还没听见玻璃破碎的哗啦声，我就被一个冰冷的怀抱从背后抱住脖子，可我没办法回头看，因为我的脖子很痛，痛得我无法用脖子做出任何动作。就像极其严重的颈椎病一样。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是那个双马尾少女的银铃般的嗓音：“好了，你也玩够了，该回去了。”

　　两个人影穿过我的窗户和窗帘进到房间里来，正是那一高一矮的男人和少女。

　　我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震荡。

　　面前那个高个子男人沉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再次穿过了我的窗帘和玻璃窗。

　　留下双马尾的少女走到我的身边，她朝我甜甜一笑，接着拿出她的黑色袋子，伸手从我耳后拎出个什么东西就塞进了袋子里。

　　我只觉得有阵风从身边吹过，脖子不疼了。

　　“胡淼淼，不好意思哈，又让你受惊了。”双马尾的少女对我笑着说，“这个野鬼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刚入了地府，还不太习惯，就趁着看守不留神逃了出来，正好到了你的房间，用了你的鞋子想走得更远一些……”

　　我听着她话里的几个名词，寒毛直竖。

　　双马尾的少女凑近我，一脸天真地说：“没办法啦，他一到人间，就属于我们‘人间事务特别办’要处理的事情。但只有同一个主人的鞋子才能找得着他，所以只好借用你的鞋子啰，你不会介意吧？”

　　我害怕得又想往后退，但脊背却已经靠上了床边，退无可退，只得拼命摇头。

　　鞋算什么，没了还能再买，但眼前这丫头我分明得罪不起。

　　双马尾的少女看见我这样狼狈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站直了身体：“那就好，以后如果我们单位有人回访，千万记得要给我们好评哦！”

　　我心里却有一种极其荒诞的小旗子在狂舞，还要回访，回访他大爷！

　　但一对上双马尾少女的眼神，我又开始拼命点头。

　　双马尾少女朝我笑着转身：“走啦！再见！”

　　好走不送，再也不见！我心里想着。

　　但突然那双马尾的少女又回过头说：“对了，你回头把你家镜子擦擦。就是因为你家镜子太脏了，你家镜子才会变成通道，让野鬼钻了过来。”

　　我只能继续拼命点头，心想你倒是快走啊！

　　谁知道那双马尾的少女又走到我面前：“对了，怕你睡不好，给你这个。”说着递给我一个东西，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接，是一颗红豆。

　　“放在枕头下就行了。”双马尾少女说完又一笑，“我走啦，下次有机会再找你玩。”

　　卧槽，别再来了！我本来还感激她给我一个安神的东西，但一听她说“下次”，心里就是一万个不乐意。

　　我可没有那么多鞋可供折腾的！

　　红豆的效果很好，当晚我居然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厚着脸皮找邻居借了双棉拖鞋，出去买了几双新鞋回来。

　　在小区楼下，听见保洁阿姨和保安大叔抱怨说昨晚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扔了一地的鞋，都镶在雪地里，一个坑一个坑的。

　　保安大叔也在抱怨，这雪一下，又要开始铲雪了。

　　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虚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刚到家，就接到一个来电，显示“人间事务特别办”，我犹豫了一下，电话却自己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是胡淼淼女士吗？”

　　我回答：“是的。”

　　电话那头：“昨晚我们人间事务特别办的成员去您家处理事务，可能会影响到您的生活，对此我们深表歉意。由于您给予了我们特别办极大的帮助，因此特别办为您准备了一份谢礼。”

　　我连忙说：“哦哦，没事没事，客气了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我听着电话那头女声，想想着是不是一个都市白领的模样。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冷静而甜美的声音：“最后，还要麻烦您给我们昨晚办事的特别办成员进行评价，稍后会有滴的一声，有语音提醒你，非常满意输入9，非常不满意输入1，中间的数字介于两者之间，请您按照真实情况进行评价。”

　　我说：“哦哦，好的好的。”

　　电话那头：“再次向您表示感谢！”

　　接着就是一长声“滴”，有个机械化的女声说“请评价”，我输入了“9”，虽然他们把我吓个半死，还毁了我所有的鞋，但做人总要讲个诚信，说到做到嘛！

　　机械化的女声说完“谢谢”就自动挂了电话，我再回拨，却已经打不通了。

　　这是有人敲门。

　　我问：“谁呀？”

　　门口的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快递！”

　　开了门，一个身穿黑白配色服装，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人递给我一个大包裹，让我签收。

　　我最近在网上买的东西有点多，没想到下大雪都送得这么快。

　　啧啧啧，现代物流真是不得了。

　　“SO快递？”

　　我对着快递单楞了一下，这是什么新出来的快递公司吗？

　　但是快递员没理我，东西递给我就走了。

　　我心里抱怨着：擦！这新公司的快递员怎么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拆开纸箱子，里面还有个大红色锦缎包裹的盒子，锦缎上是漂亮的花纹。

　　我解开锦缎，露出里面的一个木制的小箱子，和电饭锅差不多大小。

　　我刚打开木箱子，里面却喵的一声跳出一只黑白色的猫来！

　　不对，我没在网上买猫啊！

　　不对，不对，网上也不能这么邮寄猫啊！

　　不对，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收到一只猫呢？

　　猫咪蹲在地上抬头看我，眼睛是琥珀色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来电，正准备拒绝，电话又自动接通了。

　　还是那个清脆利落的声音，对，就是那个双马尾少女的声音：“胡淼淼，给你的回报收到了吗？这可是我们这最受欢迎的神兽，你可要好好待它！它可是镇宅之宝！”

　　特么这只看起来又懒又笨的花猫就是他们送给我的回报礼物？？？我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猫，花猫打了个哈欠，张大着嘴巴，眯缝着眼睛，胡子翘得老高。

　　大白天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没有那么胆小了：“能退回去吗？我不想养猫。”

　　哪知道对方却语速极快地说：“不行！！！你知道这个多难要到吗，我可是求了我们领导好久，他才答应送这个给你！不能退，不能退！好了，你就好好供着吧！再见！”

　　双马尾少女挂了电话。

　　我再拨回去，果然又是空号。

　　我很无语的坐到沙发上，花猫跑到我脚边蹭我的腿，怎么看都是极其普通的花猫，公园里一群群的那种。

　　几十双鞋换来一只猫，还要当祖宗供着……

　　我真是……

　　还是去擦镜子吧。

　　我擦着镜子，突然从镜子里看见我身后站着一只巨大的黑白色巨兽，我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只是那只黑白色花猫站在我身后望着我。

　　我说不上害怕还是什么，只是飞快的将镜子擦得干干净净。

　　还是给这只猫买点猫粮猫砂什么的吧……

　　好歹也是只神兽不是吗？

　　得供起来养。

　　至于我的那些鞋，没了就没了吧。

　　哦，对了，忘了说一件事。

　　今天看新闻，说我们城市有个流浪汉冻死在高架桥洞下。

　　看那个位置，好像离我们小区不远。

　　据报道好像是个老人，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没想到一场大雪却要了他的命。

　　实在是可怜，想起昨晚的事情，总觉得很有可能是那位老人的鬼魂，大概他在人间还有什么人牵挂，想去好好告个别吧……

　　只希望那位老人能够安息，此生苦涩已断，来世能够安乐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