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千年》未久念

11、第十章

　　风辞影说院外有人会领她出去，她原以为会是那个美人静姝，不料在外头候着的却是在山林石阶上为他们引路的老者。

　　那老者提了盏灯立在院外，见阮宁自身后的海棠门中行出，面上露了点疑惑的神色，随之俯身见了个礼。阮宁同他道明来意，他便引着阮宁行到了桑下那处。

　　阮宁推开桑下的屋门时，正巧遇上一行侍女前来送上菜肴，倒也是巧，两处吃食送到一处，也省得再多跑。

　　“我方才出去一圈，遇上了风辞影。”待屋中众人离去，阮宁这才抱着碗边吃边说。

　　桑下未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似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同我说了些君上与他师父间的事。”阮宁顿了顿，一筷子鸡丝入口，又道：“对了，你可有听过冬泣血芽这件物什？”想到方才看到的那点点血色露水，阮宁的心内始终隐隐有些不安。“我方才见到一种白色小花，上头留有一点点血色露水，像是鲜血滴落一般。而那个风辞影，却取了个薄口瓷瓶将这些不停收入瓶内，像是十分珍视一般。”即便此等露水有些价值，他一庄之主，又何必亲自动手，随意差使几个细心的下人便是了。他如此亲力亲为，想必此种物什定还有旁的用处。

　　桑下放下手中的筷子，细细想了想，似是曾有听乐风提起过，但日子过去良久，他已然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晓，这种花本身并无什么用处，只有夜半盛开时的露水与之花瓣相粘化成的血珠才有价值。冬泣血芽的露水，似是一种什么术法所需，但这术法的名字，他却怎么都记不大起来了。

　　“那片白花被种在一颗枯树下。”见桑下未有回答，阮宁又道：“风辞影说，那棵枯树是自尧光山移来的，是梨花树。我瞧着有些奇怪，好端端一颗树上，却悬了盏锦鲤花灯。这便也罢，更为蹊跷的是，如今寒冬腊月，哪里还会有露水，即便有，怕也都是结成了霜化为了冰。”她顿了顿，又夹起一块肉放到嘴中，随之吐了出来，满面厌恶。“这是什么东西啊？”她拍了拍xiong口，只觉得那物入嘴，腹中便生出一点郁结之气。

　　桑下抬眼看了看，道：“鱼肉而已。”

　　阮宁蹙眉，她并不知自己从前是否爱吃这个物什，但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在尧光山中她便没有吃到过鱼肉。不然，在此处食得，却是这般滋味。

　　阮宁摇了摇头，将这碟鱼调到了桑下面前，舀了碗汤清了清嘴里头的味道。

　　“这山庄里头处处透着怪异，你说，镇上那些消失了的人，会否与他有些干系？”阮宁一盏汤毕，看着面前这一桌子酒菜，又想到方才的那盏茶，随即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我瞧着方才那盏碧茶有些怪异，那这桌酒菜……”

　　阮宁止了话语，桑下微扯了抹笑意，复启筷，道：“放心，若有事，我会放任不管？”他摇了摇头，这饭菜已然吃了半桌，现下才来担心这点，似是有些晚了。

　　阮宁放心的点了点头，执起筷子继续大快朵颐。

　　“那个，咱们打个商量吧，今日我就睡你这屋，好不好？”想起林石客栈的种种，如今到此，她深怕睡梦中再出些个什么幺蛾子。“我不占你chuang榻！”许是见桑下未有理会，阮宁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又道：“我拼一下睡椅子上就行，绝不占你chuang榻！”

　　桑下被她这番模样着实给逗笑了，伸手幻化了一张软榻在屏风外头，与屏风内里的chuang榻并列而摆。

　　“我睡榻，你睡chuang。”

　　屋子里燃着水仙香，味道淡雅，助人安眠。

　　阮宁合衣而寝，不一会儿就困顿乏力，沉沉睡去。

　　三月春季，梨花开正茂，梨花林中满树花开。玉树清绝香四溢，仙姿摇曳如波浩荡，银霞锦光。

　　有一男子着了一身白色衣裳，衣裳上绘着几笔柳枝，他撑着一把水墨折伞在梨花林中穿梭前进。他走走停停，满目皆是梨花，遍寻不到前路。

　　“哈哈……”梨花林中传来一阵女子嬉笑之声。

　　那名撑着伞的男子寻声而去，穿过一层层花树，拔开枝枝梨花，方见梨花林中有一空地。在空地之上有一架秋千，那秋千之上便坐着一个粉衣女子，她正低头逗着怀中的白狐。

　　那名男子撑着伞站了会儿，抬高了声音，道：“姑娘。”他压低了伞沿，执着伞的手，骨节分明。

　　阮宁睁开眼睛，屋外传来阵阵鸟语之声，她坐起身子，伸手抚上额头，才惊觉满头大汗。她伸手将额头的汗水拂去，着履下chuang，屏风外头空无一物，桑下早已起身，不知去往何处。

　　她跨出门去，昨夜天黑，她未有细细观望，此时晨光之下，院中的布置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方形的院子，屋子正前方是一个池子，也许从前在这池子里有栽种过莲花抑或是莲花。池子里头的水碧绿的有些奇怪，像极了昨夜的那盏茶水。池子四周围着几座假山，有几株藤蔓附在假山上，在阳光下恣意生长。

　　桑下负手立在池边，朝阳下，他逆着光，背影在晨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散出几圈光晕。

　　阮宁愣了愣，蹦跳着上前，拍了拍桑下的肩头。

　　桑下未有转身，只是继续盯着面前的一池碧水。

　　“怎么了？”阮宁上前，也盯着面前这池碧水看了起来，只觉得面前这池子水除了绿了些，混了些，也未有旁的不妥。

　　若真要算来，没有异味，当算是一个。

　　毕竟，都混成这样的死水了，哪里还会没有腐臭味？

　　桑下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想一些事罢了。”

　　晋都城的一切怪异事情，想来都与这个阴阳山庄脱不了干系。

　　山门石阶上的一切，夜晚莲灯池的幽光，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透露这个山庄的怪异之处。桑下知晓，此地有不同寻常之处。只是，此处山庄先祖与尧光山既有渊源，多少是让他有些保留的。

　　桑下蹙着眉，太阳缓缓升起，远处行来一个粉衣侍女。她俯着身见礼，道是风辞影有事相请，这边是要让他们二人随之一同前行。

　　他们二人一路前行，依旧在这个院子里弯弯绕绕行了一会儿，便又到了昨夜等候的那个小楼。

　　想来这个风辞影是十分喜爱那处屋舍的。

　　这点，阮宁有些笃定。

　　若不然，这么大个山庄，何必总是要将人引到那处去呢？

　　入了屋舍，侍女退去，连盏茶都不带上了。

　　还是同一个间房子，还是同一把椅子。阮宁坐在椅子上半晌，却依旧未见到风辞影到来，只得起身，继续看向昨夜未看完的画。

　　“咦？”阮宁的眼神转向墙上的画卷，却不自主惊讶出声。

　　昨夜，那张题书【风雪夜归人】的人字画之上，明明只有红+梅白雪，可此时，却有一个女子撑伞而行的背影。那名女子一身青色衣裳，青衫隐隐，脖颈上有几点红点，似是戴了什么饰物。

　　“你看！”阮宁侧身唤了声桑下，又指了指那张画，道：“昨夜我看得分明，这张画上明明只有白雪与红+梅，可此时却有一名青衣女子。”语罢，她又转向另一张画，果不其然，那张画上，也现出了人像。

　　那张画上的，也是一个背影。那是一个白衣男子，他负手而立，手中执了一只梨花，一头墨发上簪了根白玉簪子，似是有些眼熟。

　　阮宁的眉头紧拧，喃喃道：“难道，这里还有另外两张画？”

　　桑下探头看了看，伸手自怀中掏出诛心玉，然而，此时的诛心玉却是一切如常，毫无异光。

　　“怎么回事？”阮宁看了，心头也觉得奇怪，怎么一+夜之间，这座山庄便像是转换过了一般，变得与寻常凡间的庄子没什么区别。

　　“让各位久候了。”风辞影的声音响起，他们二人转头看向屏风处，却未见旁人，再行转身，这才见风辞影着了身墨蓝色衣裳缓步入内。他的面上笑意盈盈，却不似昨夜的若有似无，而是笑得实在，笑得明显。

　　他一身墨蓝色衣裳，腰间挂着一个同色香囊，下垂着几缕银白丝线。一头墨发也不似昨日般松散在脑后，而是以一白玉冠高高束上进心。虽是眉目如旧，但气度姿态，却与昨夜相差甚远。

　　“再下风辞影。”他摇了摇扇子，眉眼具笑。

　　桑下上前，将阮宁拉向身后，道：“不知风庄主唤我们二人前来，有何要事？”面前的这个人虽是与昨夜之人面容一致，但神态实在相差甚远，不得不让他心生几分顾虑。

　　风辞影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有客自尧光仙山中而来，想必二位都是仙界神仙，我家祖上与仙山尊者有些渊源。如今，我得已遇上二位，定是要尽一尽地主之宜的。”他俯身见了一礼，又道：“二位随我来。”

　　桑下与阮宁相视一眼，随他一道迈出了这个屋舍。

　　一路上，下人忙忙碌碌，似是在准备着些什么。

　　“二位来自尧光山中，想来这凡间的小年之夜，定是不知晓的。”他一路前行，指着园中种种，道：“自打先祖至此，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咱们这山庄也翻新了好多回，但是当年尊者所赠的那颗梨花树，却依旧在园中。”

　　想到那夜的梨花树，阮宁侧目，道：“昨夜，我便是与庄主在那颗梨花树下相逢的。”

　　风辞影忽而停下了脚步，神情几分疑惑。

　　“怎么？庄主不记得？”

　　风辞影扯了一抹笑意，忙道：“记得，记得。”言词中几分慌乱。

　　他的慌乱，阮宁与桑下皆是看在眼里的。

　　“对了，怎么不见静姝？”阮宁左右看了看，又道：“她昨日替我们备下的饭菜十分好吃。”

　　“静姝？”风辞影的眉头紧紧蹙起，道：“庄中并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