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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瞽黄柏无意造杀孽 怒蛛妖有心报仙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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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凉境内,以“三没有”闻名,道是:凉海不是海,离马不是马,狼山没有狼。凉海即黄凉内海,本应划入湖之列,然而着实大,故名为海;离马乃黄凉土驴,与边疆野马身形仿佛,耐长途跋涉,亦可驱为坐骑,黄凉人手头不宽裕的多用离马;狼山本与滋地某山为一脉,沧海桑田,逐渐分离出来。因山上特产萤树,夜间发出点点绿光似狼眼,得名狼山。
此时主仆二人正在这三没有之一的狼山里走着。“不愧是某山的亲兄弟呢,又高又陡的,累死个人!”小厮桃奴拄着登山用的树枝,背着行囊家伙,挥汗如雨。眼见天要黑了,自家主子还不打算停下,虽说吧狼山无狼,保不准有别的……桃奴巴巴地等了半晌,就等主子一声休息,可这久了也不见歇,他这才想起来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主子看不见天黑呀……
“怎么不说话?”沈味半天不闻桃奴叽叽喳喳,想必确实累了。爬这多时,也该歇一会子。
桃奴道 :“公子,天要黑了!”
沈味恍然大悟,原来桃奴怕赶夜路。他换只手拄杖,问桃奴道:“你趁天还未暗,望望前面有没有宿处。狼山有守林人,能借住一晚,也未可知。”桃奴依言,拣高处尽望许久,大声道:“诶,那山顶上黑幢幢一个影子,倒像是庙。”
“那很好,快些走吧。”沈味一笑,搭住桃奴的肩,主仆两个一左一右向山顶进发。
西边的日头沉下,先慢后快,由满天红霞到漠漠昏黑,不过须臾。桃奴怯怯地看着亮起来的萤树,不禁将身子靠近沈味。沈味虽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笑问:“可是萤树亮了?”
“我……我不是怕。”桃奴色厉内荏,“夜里凉罢咧。”
“若只是这样,那倒没什么,包裹里有厚衣服,自添一件便是。”沈味又笑,“我估计离山顶不远了,咱们尽可以快些走。横竖山路只是陡,摔倒却是不易的。”
这番话正合桃奴的意,更加仔细地搀扶沈味,巴不得一声儿。步子越迈越大,不知何时,山路两旁的萤树消失了,满地下都是奇花香草,蘅芜,兰芷,杜若,不一而足。正巧月亮升起,牛乳似的月光笼罩山顶,更加这些香草,如同进了天宫一般。桃奴贪看不尽,满口称赞,半日才又想起身边有个瞎子,心里一愧,便闭上嘴巴,带他往庙里走。沈味倒觉得无甚忌讳,一面走一面道:“想是山顶上奇花异草,好看极了。我也能闻闻花香,凑个趣,你不必忌讳什么。”
“这庙也不知道供奉哪尊神君呢。”桃奴转移话头,借着明澈的月光将庙宇上上下下审视一番。庑山顶上已长了不少杂草,木头骨架也朽得让人害怕,斑斑驳驳。四面墙壁也是勉力支撑,不少地方业已坍圮。桃奴心想,定是个古早的神。世人只记得年代近的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又受封为神君,过几百年,谁还记得呢?
沈味没这么多感慨,摸索着一把推开大门。入手粉滑,细捻时又滞涩,应是沾上灰了。桃奴方才回神,见沈味张着灰乎乎的爪子,又是笑又是急,“怎么直接上手了?荒没人迹的地方,灰能积到一寸厚。现在讨不来水,能怎么办?少不得公子得难受一夜……先擦擦,好歹对付一下。”沈味任由他给自己擦了爪子,跨过门槛回头招呼桃奴:“铺上铺盖先睡。这么晏,收拾整理得弄到天明,先将就一晚,走前再扫洒,给大神上柱香。”
“那……就这么办。”桃奴十分麻利地动起手来。
却道主仆二人香梦沉酣之时,一个透明的魂儿从地下幽幽飘起来。只见这魂儿怒气冲冲,先是伸出透明的手,往沈味脸上扇了十来下无关痛痒的巴掌,又抬起透明的脚,往沈味胸口踩了十来下,还想再泄愤,魂却不由自主地向上飘,直至九重天上去了。
“天大的霉运!”这魂一到天上便啐了一口,抬眼见满目琳琅,云气缭绕,大为吃惊,竟忘记了破口大骂。跟前两个天官执着纸笔,见有了新人,不,新魂前来,不禁相互耳语,“怎么,又是踩了狗屎运的?”“认认真真修炼的倒还没飞升呢。让人知道了,不活活气死咯。”“上一个是吃了太君落下的仙丹,这一个更好了……”见魂死盯着他们瞧,左边的天官先不好意思起来,摊开纸页问:“姓甚名谁,何处飞升?”
不承想就是这一句坏了事。魂差点惊掉下巴,指着自己的鼻子再三确认:“你是对我说话?我竟飞升了?我不是给踩死了吗?我——”他一激动,蹦了起来。奈何魂是个最轻的东西,这一蹦直跳到天上的天上,踩在云上的天官朝他招了许久的手,他这才定了定神,又蹦下去。
“我没名儿,是狼山山神君庙里的蜘蛛,修为百年。别的一概不知。”魂老老实实道。天官听了,“嘁”的一声,在名字那栏打了个圈儿,道:“乍乍地来了,先去命典那儿翻翻,看有什么未了的恩怨没有。待完了恩怨,就能回来做你的仙了。”
魂还是恍惚,扯住右边那位袖子道:“我怎么就飞升了,还是修为百年那种……我还被人踩死了!那个人……”右边的拂袖怒道:“我又不是命典,你赶紧去找他本尊,才是正理!”
“哦,哦。”魂被说得呆了,忙忙地离开,没一会儿又忙忙地回来,讪笑道:“命典在哪儿?我尚不认路。”
命典,典掌天下命运。魂儿如天官所言,七拐八弯,终于摸到了天命司。门口两个未留头的小童见他半透明的身下,便知是上门查账的了,一挥手,许他进去。门里当面一块大石屏,青苔滋生,都长进了字缝里。密密麻麻的,看不清写的什么。魂不关心这个,绕过石屏,才见竹木掩映之间一条幽径直通别墅,比他那小破庙不知大了多少倍。
好容易走进别墅,不说门没锁了,里面竟一点人气也无,空落落的。魂飘来荡去,终于发现东南角上一面水镜,正要看时,命典上气不接下气跑下来:“那可不是玩的!”
魂吓得乖乖离开水镜,偷偷打量命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不出多大年纪,不晓得是男是女,把他丢进人堆里一准儿找不见。这是什么仙呢!魂儿还没开口,命典已一副了然的模样,知道他来查恩怨,自去翻拣一堆破烂纸头:“唔……你有个该完的什么劫……找着了!欠黄柏君一恩,当下凡相报。”说着命典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一指,半空中旋即出现一张人脸,“这是黄柏君在人间的样貌——不过知会你也无用,下凡后什么都不记得。”
魂懵懵懂懂,抬头一看,差点又要蹦起来:“这人,这人!他把我踩死了!”
命典笑眯眯拉住他:“正是柏君踩你一脚,将浊物都踩掉了,不然以你百年修为,哪有飞升的份儿?”
魂咬牙:“怎么可能?”他劈手夺过命典手上的纸片细看,竟一时无话。命典咳一声,将纸拿回,推他道:“去。出了门右拐,尽头就是诛仙台。不过你不用跳台子,知会那里看守的仙人,好生用云划子载你下去。”
秦经业在产房外焦急地踱步,已有一天了。身边婆子实在看不下去,劝道:“既是王太医接生,错不了的。老爷只管放心,别急坏了。”
“可夫人……她才最辛苦啊。孩子倒是小事,若夫人……”秦经业说着,几乎要滚下泪来。恰在这时一声啼哭传出,别的动静皆没了,秦经业的泪珠还挂在眼角。半晌王太医开门。她面容苍白,显然精力交瘁:“男娃。”
秦经业一面道谢一面笑起来:“我原本想要一个千金。”他忙跑进去,秦夫人满头的汗,唇色发青,见了他来,勉力笑道:“你来了。我已经敲定啦,孩子不论男女,都取名叫珠,真珠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