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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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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期虞在绿皮儿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悔不当初。
降职处分下来的时候,他虽然做出个潇洒豁达的淡泊样子,暗自却气得不成样子。支队的人嚷嚷着饯别送行,不乏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他不得不挂了张兼有不舍与宽容的面皮,脸部神经都要抽筋。本来没这么仓促,可一直不发一言的季祈忽然约他“谈谈”。
他实在担待不起这两个词的分量,也没做挑选,连夜买了个老式火车的站票,遁了。
现在,他手扶着行李箱直冒虚汗,诚心诚意地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个耳刮子,让自己不介意再和季祈虚与委蛇一阵子。
空气是种热乎乎的浑浊。陆期虞实在倒霉,还紧挨着一座正在打牌的年轻人。
离他最近的这个年轻人,随随便便地穿着个亮黄色的棉内衣,声音带着点油腔滑调的津腔,吵吵着这局牌,并专注地向前弓着身子,精瘦得可以看到他的脊椎节。
陆期虞趁机靠在了他的靠背上揉腰。不料此人打牌一时兴起,又向后靠来,正撞上陆期虞。
陆期虞看着此人尖嘴猴腮的脸,觉得这人实在像只猴子。
此人不明所以。
陆期虞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对不起。
此人见陆期虞继续倚着属于他的靠背,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打牌。
孰料他刚捏了两张牌准备打出去,手就被身后那人给按住了。
那双手换了两张牌,提了出来。
他抖了抖满脸的纸条,还是选择相信了陆期虞。
……
年轻人的革命友谊建立得非常之快。在陆期虞的加持下,这人赢了好几轮,便十分活泼地和他搭起讪来。
“我叫刘超。”
“我叫陆期虞。”
对面的人排除万难,在一片踩脚的骂声中拿到了自己的行李,掏出一塑料袋的零食,众人开始哄抢。
刘超大概是个泡猪皮的骨灰级爱好者,抢了四大袋,外加一瓶水。
“哎,你这是去哪?”
“东涧市刑警大队。”
“呦,巧了,我也是。”刘超咧嘴乐了,他的嘴巴有点大,肤色偏黑,皮还松松垮垮的,这么一笑就更像只猴子了。
见到了未来的同事,刘超作为一个没着没落的新人心下十分欢喜,他从袋子里挤出一块猪皮递到陆期虞嘴边,开始和他天南地北地扯了起来,顺带把道听途说的东涧描绘成了一个穷山恶水之地。
陆期虞听得心酸,脑袋里循环起了那句“小白菜,地里黄”。
……
火车到站。
月台上也是一样的拥挤。陆期虞掏出手机,给他来此投靠的前辈打电话。
前辈名叫沈月华,退休前是东涧市的公安局长。陆期虞的父亲生前与其私交甚好,这回陆期虞来,沈老前辈提前好久就让他务必去他家走动走动。
“哈哈,小陆啊。”沈老头笑得精神矍铄,“我让我孙子去接你啦,你看到他没有?”
陆期虞看了看人头攒动的月台,觉得沈老头可能是老糊涂了。
“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啊,你俩一起来啊,哈哈。”沈老头心情大好,“老婆子做了好些菜呢,我也叫不出名字,你们两个来吃啊。”
陆期虞道了谢,等着电话进来。
“喂?”
“陆期虞?”
“是我。”
“我在东边数第二个廊柱底下,穿黑色羽绒服,来找我吧。”
然后挂了。
陆期虞想,这爷孙的性格还真是天悬地隔。
他站的地方离那儿不远,抬眼一望,便看见一个少年低头摆弄着手机。他看起来也很瘦,但不是刘超那种精瘦,而是清瘦,长款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陆期虞忽然想起了汤唯戴着的那块男士腕表,有种大一号的性感。
陆期虞走了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回过头。他皮肤很白皙,显得嘴唇殷红。眼仁乌泱泱的,睫毛很密,下巴尖尖,看起来很清秀。
少年看着眼前的人,也同样的在想,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很好看。
陆期虞的长相曾经给他招揽了许多桃花,在传言里他几乎没什么空窗期。面部轮廓很深刻,偏偏生了双桃花眼,眼角略往上挑,带点风流的意思,嘴唇很薄,用他奶奶的话就是天生刻薄相。
少年把手机放回了兜里,说道:“沈榕。”
陆期虞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叫陆期虞。”
同事中的哲人曾说,两人同行,最尴尬的不是话不投机,而是一言不发。
入了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冷,可陆期虞还是觉得两人这条路走得有点太冷了。
他变成了一台人型蒸汽机,干巴巴地向前走着,沉默地吐着白气。
东涧市,群山环伺,山寒水瘦,空气里带着不发达城市特有的清爽。地面积了层反反复复踩实的雪,有些滑,因而两人走得并不快。
转过一条条满是瓜子花生鸡鸭鱼肉小摊的路,沈榕在一家奶茶店前停下了。
“喝杯奶茶?”沈榕问他。
陆期虞客套道,“不用了,谢谢哈。”
“我看你很冷。”沈榕说,“真的不喝一杯吗?”
陆期虞有点意外,于是顺势说,“好啊。”
两人进了店,仍是相对坐着捧着奶茶无言。
沈榕叼着吸管,热奶茶似乎让他心情变好,他开始跟陆期虞说话。
“那头有对小情侣啊。”
顺着沈榕的目光,陆期虞看见了一对年纪不大的男女正对坐着喝茶,女生长得很漂亮,看上去化了淡妆,眼睛忽闪忽闪的。
“李木子,吴空。”沈榕又喝了一口奶茶,“他们处了好久了。”
“你同学啊?”陆期虞问。
沈榕:“嗯。”
陆期虞看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就要灭下去,赶紧接了句,“呃,那个女生长得好漂亮。”
“男生也挺帅的。”
“哈哈好配啊。”
“嗯。”
话头又灭了。
陆期虞悄咪咪喝完了剩下的奶茶,两人向沈老头的家走去。
沈老头怎么说也是个处级干部,退休了却窝在小区里头一个不大不小普普通通的房子里。
“哈哈,小陆来了。换拖鞋换拖鞋。”沈老头兴致勃勃地张罗着,嘴里不停地说话,陆期虞刚刚脱了羽绒服安置了行李,那边的筷子都摆好了。
“吃饭吃饭,哈哈。”沈老头乐得跟见女婿似的,陆期虞盛情难却,只得在桌边坐下准备开动。
“爷爷,外面多冷啊,怎么也得缓缓再吃饭啊。”沈榕开口了。
陆期虞打了个抹茶味的嗝,心中附和。
“好好,哈哈,小陆,你看我这孙子。”沈老头笑得胡子要翘起来,“来来来,咱们坐。”
沈老头坐在沙发上,陆期虞和沈榕理所当然地坐在他两边。
“哎,沈榕啊,你坐那。”沈老头指了指陆期虞身边的位置。
“哈哈,小陆啊,你看我这孙子怎么样啊?”
沈老头笑得和蔼,陆期虞却一时不知从何接起,怎么看沈老头怎么像在说媒似的,只干巴巴地说:“挺好的啊。”
“哎,我这孙子啊,闷葫芦似的,以前不这样的,这几年可能心事重了点,你别放在心上啊。”沈老头拍了拍陆期虞的后背,“你看,我这里离市局太远,沈榕他自己一个人住,房子也挨着市局,你就去他那住吧!”
陆期虞:“呃……我可以自己……”
“哎,我也放心不下我这个孙子,自从他爸妈走以后,他就一个人住,这两年瘦得呦……你和他在一起也是个照应啊……”沈老头一边煽情,一边看着陆期虞的脸色,见其仍是犹豫,心想自己这孙子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一咬牙撂了老脸,“你就卖我一个面子……”
果然此言一出,陆期虞立刻果决地答应了。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老头的太太此时刷完了锅,招呼沈老头过去刷盆子。
沈老头一走,陆期虞立刻开始看沈榕的脸色。
还真是喜怒不形于色。
陆期虞问他:“呃……你愿意我去住吗?”
“你不愿意可以不来的。”
“不不不,我愿意,非常愿意。”陆期虞连忙否认。
沈榕又没话了。
沈阿姨的厨艺真的很不错。陆期虞和沈榕酒足饭饱,便一道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