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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催眠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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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师
●壹●
我们内心的魔鬼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
——奥斯卡·王尔德
世上有云卷云舒就有波谲云诡,有白云苍狗就有闲云野鹤。
这个世上所有的黑暗面都是人心铸就的,看似繁华的背后是不齿的凋敝,看似美满的背后是落寞的寂寥,讽刺的寒风刮过料峭的春的苗头——万物就只剩……死亡。
人们都在这个世界里渴求着醉生梦死与事不关己,醉里挣扎着说着渴望,酒醒才意识到多狂妄。
“他们”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催眠,得以片刻解脱;要么因为过度的压力而郁郁而终。
是个聪明人都会选择前者的。
我对“行乐”如是说。
●贰●
我姓韩,名“子谦”,道上的都叫“老三”。
三指子谦,行数上天。
人家都是这么奉承我的。当然,只有我自己知道,什么狗屁,我连个催眠术都是偷师的,怎么担得起这几个字?只有张鹏,就算我名望上天也不给我个好脸色,明里暗里的还是叫我“谦儿”,铁打的兄弟就这么一个,外头再好的也是疯狗,得谁都咬。我也就随他去了。
张鹏笑眯眯的递过来一瓶啤酒:“哎,谦儿,我说,今天你们‘那儿’这么消停啊?要放往常这不得啪啪来电话了?”
我顺手接过啤酒,灌了一口:“怎么四哥,想替弟弟我接业务啊?”
张鹏旋即一笑,一脸正色沉下声来:“谦儿,你就不能听哥一句吗?这玩意儿赢头多,也祸害命……你忘了‘咱妈’走时候你答应她什么了?咱做点小买卖不行吗?”
我刚要张嘴反击,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赵启秋”,我把手向下按了按空气,示意他安静,一面接起电话:“喂,秋哥。”
赵启秋有些为难的支支吾吾的说:“那什么……三儿……我这有个孩子,你看能不能……帮着……催催眠?”
我冲张鹏挑眉笑笑,冲他显摆显摆我又有活了。“行,秋哥。你人在哪?我去找你?”
张鹏张了张嘴,“你丫……”
赵启秋有些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别介,三儿,我开车去你那儿……这孩子……我怎么总觉得有些癔症呢?看人呆呆愣愣的,就是那种特别特别虚……”
我提醒赵启秋说:“空洞,有些虚无?”
赵启秋说:“对对,就是空洞,一句两句我也交代不清楚,我现在开车,马上就到。”
我笑笑:“得嘞,秋哥。”
我挂断了电话,微微皱了皱眉,孩子,空洞……前几年,有起连环杀人案就是父母接连遇害,孩子无一幸免全部失踪,遇害与否尚不知晓,此案已有三年未结,警署部门挂上了悬案的标头。
我喃喃道:“不会吧……”
张鹏用筷子点了点桌子:“哎……”
我看了眼张鹏,想了想,问道:“四哥,你还记得前几年祸害那好几家父母孩子的悬案吗?”
张鹏点点头:“怎么了?赵启秋不会告诉你,他代警察局把这案子破了吧?”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只不过我总觉得……他塞给我这孩子蹊跷。”
张鹏含笑的看着我:“你咋不会催眠师做的得了妄想症了吧?”
我笑骂道:“去你妈的吧,你就不能念我点好?”
张鹏敛了敛笑:“用不用我陪你?”
我说:“我又不是小丫头片子,还用一大老爷们陪。晚上你不是要回家看看‘咱爸咱妈’吗?去吧去吧。赵启秋那儿不用惦记。”
张鹏点点头,结了账,道边拦了辆车,打车走了。
我拢了拢衣服,未到深秋,天气就已经冷的不行了。我转了两条街,看到门口已经停了辆黑色奥迪了,我加紧了步伐,面无表情的开了店面的门,我冲奥迪扬了扬手。不久,赵启秋下车从后座抱下来个小孩,我离的远,但估摸得有四五岁的样子。
我先让赵启秋抱着孩子进去了,在后面反锁了门。我说:“秋哥别嫌弃我庙小,这年头钱都不值钱,刚装潢过一遍,这特么现在瞅着就特么跟刚抄家了似的,啥也看不出来啊!”
我招呼着赵启秋坐下,叼了根烟,坐在老板椅上,我一手夹着烟,一手从旁边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文件夹里那几张白纸黑字,字字我都倒背如流,这是规矩,也是本分。
我带着几分虚头八脑的笑意说:“秋哥,咱亲兄弟明算账,我这呢,什么规矩道上也都知道,要干咱先把合约签好。你看行吗,秋哥?”
赵启秋点点头,算是同意,我笑眯眯的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给赵启秋。赵启秋抬头,面沉似水的看着我,签了字,最后吐出几个字:“三儿,秋哥求你一句——”
我点头,像是被得了什么荣幸似的,抬起头接过话头说:“咱哥俩不用求——生分,有事儿秋哥吩咐就成。”
赵启秋说:“三儿……他父母都死于枪杀,我……不是养不起他……是家里吧……你嫂子最近怀孕了,你嫂子都特么快成七老八十的老古董了,这一胎也是我和你嫂子最后一胎了。你嫂子万一——这,动了胎气,不就等于我后半辈子都是死刑了?秋哥知道你年少有为,长的又一表人才,肯定不缺小姑娘喜欢……这样吧,哥给你五十万?”
五十万——
真的,还不如忽悠富佬来的钱多。
我摇摇头,“这个……”
我刚想推辞,赵启秋从西服兜里掏出一沓支票,“别人……哥都不好求,也信不过——这孩子爸妈跟你一样都是跟我过命的兄弟——”赵启秋正了正色:“子谦,你开个价吧。”
我一听,脸色有些诧异,赵启秋竟头一回喊我大名,我虽然和他有过命之交,但换谁都能那么做。
我吸了口烟,吐出烟圈,靠在椅背上,半晌,我抬起头,对上赵启秋一双带有血丝的眸子,伸出一只手指,冲他笑了笑。
赵启秋微微皱眉,勾唇一笑:“一百万?”
我摇摇头,掐了烟,嗓子有些嘶哑的说:“我要一千万。”
赵启秋有些狼狈的低下头,“说实话,秋哥就算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样吧,折中——五百万。”
我稍一思忖,总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吧?
我点点头说:“成,五百就五百,秋哥爽快——欸,这孩子叫什么?”
赵启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冲我说:“‘行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行乐。”
我看了眼小孩,眉清目秀的,长大准能迷倒万千少女。
赵启秋签了支票递给我,顺手把孩子推到我面前,“对,还是得让三儿看看。”
我看着孩子的眼睛,皱了皱眉——有种空洞,虚无,飘渺,涣散,这怎么是孩子还有的?就算经历了父母虐杀,眼神也应该是恐惧和万念俱灰,不应该啊!
我拉着行乐的手,让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我半蹲着对他说:“你呢,先坐在这儿,休息一会,一会呢哥哥帮你催眠,不会疼的,小行乐是男子汉可不能哭啊。”
行乐点点头,木讷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的按在膝盖上,死死的咬着下唇。
赵启秋看了一眼,自动的站在一旁。
我依然半蹲着,小声的对行乐说:“现在放松,什么都不要想,放松……放松。”
行乐缓缓的闭上眼,我说:“来,来,睁开眼,看着这个玻璃球。”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玻璃球,有规律的摆动起来,慢慢,行乐闭上了眼,微微垂下头。
我轻轻的问:“行乐,睡了吗?”
行乐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似的,说话阴阳怪气的:“没有。”
“行乐,现在在哪?”
“我在回家的路上。”
“好,时间倒转,我们回到你父母遇害的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枪声我有些明显的胆怯,脑袋血脉上冲。
行乐有些犹豫,最终点点头。
“那天晚上你和父母都干什么了?”
“吃饭,看电视,我写完了作业,准备上床睡觉……”
“然后呢,突然发生了什么?”
行乐猛地咬紧了下唇,脸色有些难看,“忽然,有人敲门,爸妈都出去了……我跟着出去了,那人戴着帽子,我看不清……枪……砰砰砰……枪……”
行乐的气越喘越急,双手死扣着膝盖。我听着面前的孩子一脸惨白的说着枪声,我低下了头,有些反胃,甚至神经迟钝。
我缓了缓,慢慢吐了口气。
“现在你在哪?”
……
“我在你的店里。”
我猛然抬起头,只见孩子一双神似桃花眼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眼里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像是仇恨,又像是如蒙大赦。
我起身坐在行乐一旁的沙发上,这孩子已经醒了,并没有问道实质性的东西,我有些懊悔,伸出一双布满青筋的手,按在行乐头上揉了揉,“没关系,行乐,以后就跟我住,秋哥……”
赵启秋抿唇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我摇摇头,目送赵启秋一路走出门。
行乐等赵启秋走后,一把推下我的手。声音冷冰冰的说:“你是个很虚情假意的人呢。”
我挑起眉,一脸笑意的看着他,“怎么说?”
行乐幽幽的说:“虚情假意来博取利益最大化,你也是个聪明人。”
我冷哼一声,“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一人儿。看的惯看不惯随他妈你的便。”
这小屁孩,懂得到挺多。
行乐还没说两句话,坐着就开始打瞌睡,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哎,小孩,早睡你也得收拾收拾再睡吧?”
行乐迷迷糊糊的说:“哦,那我睡哪里?”
我随手一指,只见行乐二话不说迈着小腿就要往那边去,我一把拉住他,“你他妈刚才那精明劲儿呢?我拿人家钱,还真能让你住这儿?”
行乐:“哦。”
●叁●
这事儿没过多久就败露了,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我可怜巴巴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鹏,又低头看看行乐的脑瓜顶。
张鹏环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你自己交代?”
我伸手戳了戳行乐,行乐立马机灵的说:“这事儿不关我哥,是我死皮赖脸不肯走。”
我:“……”
张鹏咧着嘴说:“嘶——你丫一大老爷们,让孩子说话害不害臊?”
我摇摇头,张鹏接着说,“这是你的事,我不掺合,但你得告诉我怎么回事吧?嗯?谦儿?”
我说:“四哥……我这……替赵启秋养孩子,人家也没亏待我,再说……”
张鹏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打住。我今儿来不是跟你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前几天你看新闻了吗?”
我觉得张鹏有事要说,我不由得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张鹏冲我使了使眼色,示意这还有个偷听墙角的。我连忙给张鹏点了根烟,自己叼着烟打火,冲外头比划比划,“外头说。”
张鹏一手夹着烟,一手推门出去。
我看行乐正坐在一旁的马扎上,摆弄我书架上的弗洛伊德的精神讲论,挺厚的,我倒看行乐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读起来,说实话,他一个五岁半的小孩能认识多少字?
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张鹏和我家原来是上下楼——后来,我敛财,我妈也因为……死了,或许这个事实我再也不想面对了,总之事儿多,我搬到了郊区的别墅群,这里荒僻少人,幽静的很。
张鹏推开天台的门,走到天台边缘的把手旁,轻轻的倚在旁边的墙上,眼睛看着楼下的鳞次栉比的栋栋高楼大厦,吐了口烟圈,“当初的当初,光屁股和泥巴的时候,G市可不是这样啊,郊区都是一溜平房,市里多半都是筒子楼,哪有这么多楼啊?”
我捏了烟,蹲在地上,扒拉这装修剩下的瓷砖地板,揶揄道:“现如今何止是地方变了?人也变了,我花高价买的瓷砖地板,就这么给我扔在这了?”
张鹏扭过头,用一种劝慰的眼神看着我,说:“知足吧你。”他吸了口烟,才不紧不慢的说:“前几天你真没看新闻?”
我摇摇头,起身拍拍土,走到张鹏身边,说:“怎么了?别又出什么杀人案,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吓我啊。”
张鹏有些犹犹豫豫的说:“不是。你还记得你前几天跟我说的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吗?”
我说:“记得。怎么了?”
张鹏在天台的沿上掐了烟,嗓子像是混了什么似的,嗡嗡的说:“这案子又被警察翻出来重新取证调查了。”
我白了张鹏一眼,不屑道:“这哪儿出问题了?”
张鹏说:“你没觉得这孩子古怪吗?他父母被人拿枪指着杀了,你看他……并没有正常人的极度恐惧和消沉……还有,那么多孩子失踪,怎么就他逃出来了呢?”
我截口打断他:“我也怀疑过,但催眠后发现他跟常人一样,没有多大问题。可能是这孩子不想在面上表达吧。”
张鹏狠狠瞪了我一眼,冲我后背掴了一掌,“别怪四哥没提醒你,这孩子你可得留意,别特么惹祸上身!”
我点了头,对张鹏说:“行,下楼,那孩子指不定败坏我什么呢。”
张鹏转身在我前面下了楼,我在二楼平台上,视野辽阔,看见大厅的行乐正在放在小手里摆弄一个不大的瓷瓶。
娘个腿的,老子花了十万买的——
“啪——”
我眼看着瓷瓶在行乐手里滑下来,直愣愣碎在地上,却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脑里盘旋的始终是瓷瓶摔在地上刺耳尖锐的声响,越响越大,震得我头皮快炸了,甚至有些窒息感,我顺着栏杆慢慢滑着坐下。却发现,我手抖的不行,手心湿腻一片。
张鹏已经走到一楼大厅,回头看我蹲在栏杆旁,问道:“怎么了谦儿?”
我忽然发现我身以坠冰窟,浑身颤抖,不想见光,不想看人。
不想……活着。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导致的,我要么是得了精神病,要不怎么会觉得死亡……是种快乐?
为了不让张鹏担心,我勉强的勾唇一笑,恬不知耻的说:“没……没事,四哥先让行乐送你吧……我累了,坐下歇歇。”
张鹏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按着行乐的脑袋,小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哐当”一声,死死关住了门。
我轻轻闭眼,发现周遭都是黑暗,我一手紧紧的握着栏杆,发现怎么使力起来都是徒劳——这个家,又剩我一个人了……
我歇了好半晌,才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进了卧室,瘫倒在床上,眼角凉凉的,热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我阖上眼。
想。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我就是个穷人,一无所有。父亲嗜好烟酒,后来烟酒不够劲儿了,就去吸毒,□□□□大麻——甚至不止这几样。父亲上瘾了,母亲要是没钱供他吸毒,父亲就会家暴,不仅仅打母亲,而且打我,他用皮带抽在我后背上的印痕,直到现在还如新伤。父亲最后去抢劫吸毒,进了监狱五年,出来后不求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少女,每天泡在外面,如有回来,也是对母亲和我大呼小叫,喊打喊杀。
终于,十五岁那年,我在师傅那儿搞来一把枪,一枪杀了父亲。
父亲倒在涓涓血泊之中,枪声始终在我耳边轰鸣,吵的要死,我眼睛里什么都没了,余下的都是渗人的死寂,我捂着耳朵,跪在血泊中,不住的向母亲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这辈子说的最多的三个字。
母亲用手捂着嘴,眼泪不住的从眼眶里夺出,紧紧的抱着我,“没事孩子,你爸他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母亲在一片热泪,和我的哭天抢地之中背着我去警察局自首了。
我冲母亲哭喊,怎么办,你丢下我怎么办?
母亲眼睛红肿的不行,但却只对我说:“孩子,你得好好活,谦谦如君子,别让这个污点祸害你大半生……”
母亲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然后……没有然后了。
自那以后,我怕一切令我耳鸣的声响。
雷鸣,玻璃碎的声音,车的汽笛……等等,数不胜数。
当然,这件事隐藏的很好,除了张鹏,谁都不知道。
我慢腾腾的从床头柜后面的嵌在墙里柜子中拿出针管和药瓶,冲着静脉打了一针。
是氯丙嗪。
一种治疗精神病的镇定剂。
相比杜冷丁,我选了氯丙嗪,因为我真的不想在镇定的过程中,同时上瘾。
我迷迷糊糊的进去了熟睡状态。
后来,才知道行乐坐着张鹏的车,去了市里。
●肆●
我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我掏出手机直接按了挂断键,那人反倒锲而不舍,又打了一遍,我真以为有什么非找我的大事,别在得罪什么大佬就不好了。
“喂,你好,我韩子谦,你哪位?”
“韩子谦同志你好,我是G市警察局处,这里有个孩子走失了,叫‘行乐’,希望您能配合调查。若是您的孩子,请于现在到S街G市警察局带走孩子。”
“哦……是我儿子。你让他接电话……”
“好……喂,哥——”
“哥个粑粑,你特么怎么丢了?”
“我跟鹏哥来市里了,太大了,一个没跟住,就丢了。”
“张鹏呢?”
“不知道。是个女阿姨带我来的警察局。”
“行了,你等着,我一会到。”
“嗯。”
对方挂了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从现在到后来都是一盘偌大的棋局。
我揉了揉太阳穴,勉强从床上撑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披上件衣服,就风风火火开车到了警察局。
我看见行乐在和一个戴眼镜警察谈笑风生,我缓缓将车窗摇下来,冲行乐吹了个口哨,“走了,行乐!”
行乐笑眯眯的冲我一弯眼睛,指着我对警察有说有笑的说着些什么。
警察笑着点点头,行乐和警察摆了摆手,转身上了车。
警察眼带笑意,转身往局里走,我喊道:“留步警官。”
警察一脸不解得的看向我:“怎么了?同志?”
我说:“这小兔崽子刚和警官说什么了?”
警察笑着说:“哦——他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催眠师呢。”
我道了声谢,摇上车窗,扭头看着副驾驶的行乐。
行乐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恳求语气的问:“哥,你这么厉害,教我催眠术呗?”
我摇摇头,讥讽说道:“不不不,我看你慧根不牢,此事便就此作罢。”
行乐眨了眨眼睛,捧心说道:“真的,哥,我可崇拜你了。你就好比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海底最亮的珍珠……”
我说:“打住吧您。行吧,今天就跟着我学吧。”
我从今往后,每天都只教一点皮毛。
这孩子是真聪明,一教就会,我越教他,反倒觉得我原来学的易如反掌,简单到无地自容。
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案子渐渐有了眉目,是在又三年后。
行乐被我花钱送到了郊区别墅群的附属私立小学,每天嘻嘻哈哈越来越没脸没皮。
张鹏结婚那天,我给他当伴郎。都说三十而立,他也老大不小了,看他好不容易娶着媳妇了,我特么恨不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当着嫂子的面,把他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都说一遍。但是,我绷住了,别因为小事,把嫂子气走了,我罪过就大了。
嫂子是文化人,大学教授,人长得也漂亮,张鹏被看上纯属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人也实在,不像别的花花草草,只知道山盟海誓,却忘了举案齐眉。
我陪着张鹏一杯一杯的挨桌敬酒,我的酒量不是海量,但也说得过去,伴娘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才喝了四五桌,人就有点发飘,脸红的不自然,走路晃晃悠悠的,再喝两桌就不行了,抱着酒瓶子一顿干呕。
G市有说道,敬酒必须敬完,要不不吉利。
我拉过伴娘的手,对她说: “别喝了,再喝把你喝死了。你去卫生间吐吐,这儿我替你挡着。”
伴娘有些于心不忍的点点头,揉着胃冲我说:“谢谢谦儿哥。”
我摆摆手,随她去了。
我现在平均一桌子得干四五盅白酒,一瓶啤酒——他妈的,是个人都得喝成酒糟。
张鹏接过白酒瓶子,说:“谦儿,你够了,不能再喝了……”
我骂道:“卧槽,你这是喝不起了?”
张鹏把酒瓶子往后一放,“你要不要命了?别喝了?”
我当着他的面对瓶吹了半瓶啤酒,嫂子看着眼巴巴的干着急,有些费劲儿的把酒瓶子从我手里抢过去,说:“谦儿,听你哥的……你今天喝的确实有点多了。”
我没醉,也没喝多。
我只是有些重影和迷糊。
她?什么资格跟我套近乎?
我一把敲碎了啤酒瓶子,指着嫂子说:“你他妈怎么跟我说话呢?谦儿……也是叫的?”
嫂子有些尴尬的笑笑,转过头看向了张鹏。张鹏一声狞笑,抬手给了我一巴掌,气愤的说:“你他妈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你这话是他妈人说的?”
我一把把啤酒瓶子扔在地上,让我狠下心杀了张鹏……
我真做不到。
出生去死的人就这么一个,我怕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在没有什么过心的兄弟了。
玻璃的炸裂声,自耳边传来,尖锐如蜂鸣般在耳畔聒噪不已,脑内是已然炸开的神经,狂跳不止,眩晕、昏天黑地的黑暗束缚住双眼,我微微弯下腰,一手按着耳朵。我晃晃头,捡起一片碎在桌子上的玻璃碴子握在手里,痛楚自手掌传来,分外清明。脑袋间歇式的跳动暂时纾解,心脏像被人死死扼住,从头到脚的痛苦,难以言喻的疼痛。
几滴嫣红的鲜血滴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我快把玻璃碴子握在手里了。
我挂着几分虚伪到极致的笑,冲他俩拱拱手,“祝百年好合。”
张鹏低下了头,眼睛有些湿润,嗫嚅道:“谦儿……刚才……”
我冷笑道:“哦,没事,这几滴新血就当称景了,没事没事,你大喜日子我怎么敢有事?”
我脚下发飘,晃晃悠悠的走了,来到附近的小酒馆,一口气又喝了一打啤酒,我发现真的喝不下去了,头直接倒在桌子上,任由眼泪划过鼻梁,直接流进嘴里。
眼泪,还真是咸的。
我喃喃道:“有今生,做兄弟,没来世,再想你。”
张鹏,韩子谦祝你一生如意。
此上,婚礼祝福。
街角有家黄金店,我刚路过扫了一眼,店员少,生意也冷清,我还打算一会抢黄金呢。
就听酒馆外头吵吵嚷嚷,人声鼎沸,有人喊抓贼,有人喊快跑,有人喊救命。
有人喊……
他有枪。
我的瞳孔倏然缩了缩,我从桌子上支起来,“砰——砰——”
只两枪,我脸色变得惨白,双手不住颤抖,脑袋嗡嗡作响,我颤巍巍的举起手又放下,周身血液涌上脑袋,一下又褪的干净,心跳咕咚咕咚,好像要跳出来,脑袋疼的一跳一跳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抱着桌腿,流着眼泪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老板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抓着他的手冲他吼道: “氯丙嗪……氯丙嗪,我要氯丙嗪…… ”嘴唇咬的渗出了血,最后老板送我上了120。
我是精神严重刺激,要留院观察,行乐在上课,张鹏应该在和嫂子在度蜜月,医院里偌大的包间就我一个人,每天除了氯丙嗪和杜冷丁,就是葡萄糖和盐水——我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没胃口,那种孤寂和死亡席卷心头的时候,没有人还会有胃口吧?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又住了几天,我发现我的生活越来越不能自理,穿衣服要吭哧半天,抽根烟连火都打不着。
我不会要死了吧?
我没事闲的,试试医院电视好不好使,无意间就看到了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已在物证上取到嫌疑人指纹,对全国范围内实施抓捕,一经抓捕就地枪决。
我关了电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心虚的厉害,我阖上眼,听见行乐踢踏踢踏的从门口走过来。
我说:“你放假了?”
行乐坐在一旁削苹果,“嗯,我来看看你,恢复的好吗?”
我摇摇头:“不怎么样……”
行乐一下子精神起来,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我看看行乐,看看外面大好阳光点点头。
行乐带我走到医院后面的花园里,出乎意料,医院后花园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了?今天后花园休假吗?
行乐让我坐下,跟我讲了讲学校里一帮小屁孩的乐子,忽然正色对我说:“哥,我帮你催眠吧,你睡不好,我帮你试试,排解排解……”
我摇摇头:“不用,没你说的那么邪乎。”
行乐抱着我的手臂说:“哥,你让我试试呗,反正我也只知道些简单的,顶天——顶天儿把你哄睡着。”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行乐,可能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点点头。
行乐温柔的说:“放松,放松……”
我闭着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困了,“嗯……”
行乐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行乐:“我是谁?”
我:“不知道。”
行乐:“假设回到六年前,你拿着枪,戴着帽子……然后……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好像握着枪,去敲了三楼的门,门口是一对夫妇,我把他们杀了……”
行乐:“就这些吗?那个孩子呢?”
我:“我没注意有孩子……”
行乐:“狗屁……你明明……”
我:“好像一起杀了吧,就地埋在后花园了。”
行乐:“你还记得你杀了几个吗?”
我:“我杀了六对夫妇,六个孩子跑了一个,嗯……五个。”
行乐:“你为什么杀他们?他们并没有对你的生活构成威胁和迫害啊?”
我:“我看不惯……所有爱情背后都是虚情假意,婚姻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既然那么假,还不如……”
行乐:“还不如你替他们解决?”
我:“嗯。”
行乐:“那你为什么杀你的父亲呢?”
我:“家暴。”
行乐:“……你可以醒了。”
我醒之后,发现周围都是警察,一个个都拿着枪指着我。
为首的警察举着拘留单对我说:“嫌犯韩子谦涉嫌故意杀人罪,经犯罪现场指纹,血样DNA比对,完全吻合嫌犯韩子谦,现在就地枪决!”
我歪头对行乐说:“你丫手挺黑啊?”
行乐点了个头,“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我问:“为什么?”
行乐说:“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被你自己千百次的催眠……你的大脑皮层相对处于静止,当然不会记得——还有……我就是那个跑了的小孩。”
我勾唇一笑,看着行乐说:“动手吧警官,对我这种穷凶极恶可别手下留情啊!”
“砰——”
我眼睛最后的余辉阖上了。
我的太阳永远消失了。
我的魔鬼再也不会放纵了。
我的地狱在没有天使高歌了。
—END